听见薛向赞好,楚朝晖脸上笑容愈胜,拿起窗台处的抹布,又开始擦拭薛向这张不知已擦过多少遍的办公桌来。 本文来自 http://huangsewenxue.com/   此时的楚朝晖几乎被磨平了棱角,官场无情,人情冷暖,他更是刻骨铭心。就拿这回来说,他楚朝晖咸鱼翻生,又成了县委常委的秘书,本来一个年纪轻轻且在常委排名十二的副县长的秘书,也没什么了不起,可谁成想这位薛县长竟敢冲毛老虎抡巴掌,虽然最后被打得住了院,可这位薛县长给大家的印象就太不一般了,完全不是简单的年少气盛,少不经事就能打发的,毕竟事后,这位副县长住院后的县委形势变化,明眼人可都看在眼里。   这毛老虎是再没敢咋呼,整天窝在自己办公室,再也不去县招待所搞什么考察了。便连他那个享受常委小灶的特殊待遇也给取消了,更不用说那辆专车了,早被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田伯光开到县府去了。而教育局的那近三十万的拖欠工资更是一步到位了,财政局可是少见的放了血。   如此一来,那位嘴上没毛的薛县长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彻底改观。人家不管他薛县长是不是被打惨了,打得住了院,毕竟这是力有不逮。算不上什么丢脸的事儿,关键是人家薛县长一出手就把毛老虎给收拾服帖了,不管毛老虎是不是彻底地驯服了。可人家薛县长办成了不知多少县委大佬都搞不定的事儿,这就是能耐,就是本事。   薛县长的地位陡增。那楚朝晖,这位薛县长通讯员的地位自然也飞速提高,不说楚朝晖的顶头上司田伯光最近对他的笑脸儿多了不少,便是他这次趁薛向请假,回了趟老家,所享受的待遇也大变,经年不往来的乡长大人,竟又亲自登门了。   如此两厢对比,再回首十来年的岁月变迁,楚朝晖感概万千之余。自然是倍加珍惜眼下所拥有的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服侍好薛县长,便成了他现下的第一信条。   “朝晖,最近县里边有什么事儿没,今儿个有空。你跟我说道说道。”   说起来,薛向来萧山县也有些日子了,早就念叨着要下去转转了,却是一直没寻着机会。他打算再等两天,就下去走走,这会儿却是先向楚朝晖打听打听。顺便也给此次下乡,确定个方向。   楚朝晖停下手中的抹布,道:“县长,咱们萧山县是花原地区第一大县,一区三镇三乡,若真要说没事儿发生,那绝对是假话,现在各大乡镇都在全力落实联产承包的任务,最近动静儿不小。”   “喔,就没有特别严重的事儿呢?我记得我来的那天,桥口村就有个叫作方老实的村民领着不少群众拦路,你知不知道桥口那边怎么回事儿?”   那日的众人叩首,血迹斑斑,可一直印在薛老三心中,因着一直没腾开功夫,这会儿,亦有空闲,立时便想起了那件惨事儿。   楚朝晖面色猛地一白,再没了头前的伶俐,竟吱吱唔唔起来。   薛向心中一掉,便猜到其中必有隐情,连楚朝晖这种半个心腹之人都不愿且不敢讲,可见此事便然极为严重,“行了,朝晖,你先下去吧。”   薛向下起了逐客令。   薛向声音不大,听在楚朝晖耳中,宛若晴空霹雳,骇得他手上一松,抹布便落了地:“县长,您别误会,不是我有意拿捏,实在是为您……”   就在此时,咚咚咚,门响了。   大门本就半掩,那人敲门声盛大,震动得大门不住后退,立时就现出那人的容貌来。   白衣,黑裤,短发,瘦脸,三十出头年纪,甚是精干,正是县委书记卫齐名的秘书何文远!   “薛县长,下午两点召开常委会,卫书记让我通知你一声,注意别迟到。”   何文远声音圆润,极富磁性,听在耳中十分舒服。   可听在薛老三耳中,却分外不喜,一个“你”和一个“别迟到”其中意味不言自明。他薛某人怎么说也是萧山县的有数人物,你一个小小秘书,即便是一号秘书,焉敢如此你来你去的称呼,再说,便是卫齐名也不敢轻易交待什么“别迟到”这小子倒先使上了。   “萧山县的秘书谱儿都挺大啊!”   薛向心中嘀咕,却是也想起了俞定中的秘书何麟,也是个敢在小事儿上给他薛某人使脸子的角色。   说起来,薛向倒是误会了,其实,不是萧山县的秘书谱大,而是他这位薛县长太扎眼了。本来,他薛县长没来前,这县委一秘和县政府薏米都是独领风骚的青年俊杰,萧山县权力核心的重要人物。可他薛县长一到,立时把二人比得没影儿了,都是年轻人,纵是再有城府气度,少不得心中也得生出些疙瘩,至少对他薛县长是绝对生不出半点好感的。   “是小何呀,进来坐坐!”   薛老三心中不痛快,嘴上便不饶人了。   一句小何,叫得何文远清瘦的两颊连跳数下,小声道声“多谢,我还有事儿”便急步去了。   薛向冷笑一声,暗暗记下了,他这睚眦必报的毛病一时还真难改。   这边走了何文远,薛向便待接着听楚朝晖的未尽之语,哪知道大门又响了,轻轻两声之后,步进一个红光满面的胖子,肥胖的身子几乎占满了整个满眶,堵的屋里的光线都陡然黯淡了不少。   “哈哈,宋部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来人正是武装部部长宋运通,在那天的郊迎上,薛向和他颇说过几句话,后来一个在县委那块儿,一个在县政府这边,倒是很少照面,自然也就没什么沟通了。而薛某人在人民医院装昏的时候,这位虽也去探视过,可薛某人那般形状自然无法说话,也就更没机会沟通了。   “好你个薛县长,休假回来,也不说来看看我老宋,怎么样,身子好利索了吧,看看,这是什么,正宗的虎骨药酒,给老弟你补补元气。”   宋运通举了举手中的一方青色酒坛,边走边笑。   “喔,宋部长客气了,客气了,这叫我怎么当得起。”   薛老三嘴上虚应着,急步迎了过去,说话儿就接过了酒坛,塞给了楚朝晖。   却说这薛老三酒量甚宏,却不好酒,可偏偏对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极感兴趣,这会儿一听是虎骨酒哪里还有放过的道理。   “真他妈的奸猾,说一套,做一套,老子还真没断错,这小子上回和老毛过招,一准儿是装昏,可怜卫书记还蒙在鼓里。”   宋运通脸上笑容不减,心中却嘀咕开了。那日毛有财打昏薛向后,他也在卫齐名办公室参加了会议,当时力证薛向使诈,被卫齐名呵斥,这会儿再看薛向如此表现,自觉验证了自己先前的想法,得意之余,自然觉得卫书记也不过尔尔。殊不知,卫齐名早知道薛老三使了把戏,只是不愿和他宋部长这浑人分说罢了。   “宋部长此来有何贵干,总不会是专门来看我的吧?”   薛老三料到必然是和即将召开的常委会有关,可他刚从港岛回来,对常委会议题一无所知,正好这会儿套套宋运通的底,好心中有个数儿。   哪知道这边宋运通还未及开口,一边的楚朝晖说话了:“俞县长!”   薛老三抬头一看,俞定中正走到门边,方向正是对着大门,一只脚朝门内,一只脚朝过道方向,显然这位本意是进门,结果见了屋内某人,要转向,却是被楚朝晖一口喝破,立在了原地。   “俞县长,您好您好,请进请进!”   薛向笑着应了过去:“朝晖,还不给俞县长和宋部长上茶,就上你送的那罐儿五月橘,好玩意儿,大家分享嘛。”   “喔,薛县长这么快就知道五月橘了,我还说待你回来后,就给你捎上一罐儿,没想到倒是让小楚抢先了。”   俞定中掉转另一只脚就跨进门来,圆脸带笑,竟未有一丝一毫方才进退失据的尴尬。   俞定中和宋运通打个招呼,便一起在薛向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薛向这主人也陪坐一侧。   三人刚坐下,楚朝晖便将茶捧了上来,俞定中笑道:“薛县长,怎么样?小楚还不错吧,可是我特意让老田给你挑拣的,正儿八经的高材生,硬笔头,当然啦,跟你这京大的高材生可是比不了的……”   薛向连连挥手,自谦,又一边邀请宋运通饮茶。 第四十八章常委们   俞定中端起茶盏,轻轻吹气,品一口,吟道:“性洁不可污,为饮涤尘烦,此物信灵味,本自出山原,聊因理群余,率尔植荒园,喜随众草长,得与幽人言。好茶,真是好茶,茶汤不浓不淡,色泽清亮,入口微涩,舌尖稍稍上抵,便又绝妙甘甜传来,真个是好茶!”   “好茶还留识客品,要我说俞县长乃是真正的茶道中人,这好茶配好诗,非深得茶之三味者不可道出哟,唉唉,宋部长,您也别闲着呀,品品,品品。”   薛老三这会儿已经猜到了这二位的来意,本来单来一人,他还真不好拿捏,来了两位倒是替他腾出了游刃的空间。而俞定中想借谈茶,消解尴尬,那他就陪着谈就是。   宋运通昂头就将一盏茶饮尽,饮罢,笑道:“薛县长,我老宋是个粗人,比不得咱们的县长大人,更比不得你这京大的高材生,我喝茶就是解渴,至于什么滋啊味儿的,却是品不出来,我认为不拘小节,这才是真正干大事儿的人该有的气质,不然,全都把功夫花在这细枝末节上,岂不是荒废了正事儿。”   宋运通不愧是他自称的“粗人”张口就含刀吐箭,丝毫不顾及俞定中的颜面。细说来,这位来寻薛向,还提了瓶虎骨酒,确是有事。可眼下俞定中在此,叫他如何说得出口,毕竟他宋某人再笨再粗,也能猜到俞定中所来。必然和自己是同一件事儿,如此这般,怎不咯应人?   “宋部长果然直率,不过好喝茶,是我天生的毛病,就是荒废了正事儿,我也要喝啊,人家都说喝茶陶冶性情,强身治病,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就为俩字‘喜欢’,呵呵,宋部长的批评,我记下了,可改是坚决不改的哟。”   薛向如此聪明的人物,怎会听不出宋运通这对俞定中的赤裸裸无礼。于是一个乾坤大挪移,便把宋运通的攻击,全挪到自个儿身上来了,末了,还说了喝茶的好处,隐晦顶了俞定中一把。最后,又冲宋运通开玩笑似地道歉,如此这般,立时将尴尬的气氛,调理得极为和谐。至少面上是和谐的。   俞定中养气功夫极佳,再加上共事多年,知道宋运通是个什么德行,自然不会跟他生气,依旧捧了茶,或饮几口。或和薛向聊几句,也不说正事儿,也不起身离去,倒似真是闲散得狠。   而薛向一边和俞定中谈笑,一边遮应宋运通说话,这一番协理阴阳,转换冲突,倒是忙得他够呛。好在宋运通没继续放炮,倒让他维持住了局面。   三人这番各自心有所属、心怀鬼胎的谈话,在下午一点四十五的时候终于结束了,因为常委会要开始了。   俞定中和宋运通刚同时告辞离去,薛向便一屁股跌回了沙发,长达四十分钟的无聊扯淡真个是扯得他蛋痛了,真比和数百个大汉大战一场还累。   又灌了数杯茶,再在沙发上抻了会儿,看看时间表,还有八分钟,这才起身,大步朝会议室走去,本来常委会会议室离他办公室也不过一两分钟的路程,以他薛某人的大长腿,原也用不着如此形色匆匆,无奈他薛某人在常委中的排名实在是太过靠后,若是去得太晚,没准儿别的同志会怎么想他呢。   还好,薛向到时,不过只有县委办公室主任张道中和宣传部长铁通二位在内,薛向进得门来,还未及出声,铁通便招呼开了,无非是问候他薛县长的身体是非完全复原云云,连带着张道中也跟着附和起来,薛向掏出香烟,给二人个递了一枝,热情地打哈哈。   三人没说几句,便陆续有人到了,政法委书记廖国友,纪委书记齐楚,常务副县长王维,还有女同志、组织部长卫兰,前后脚,步进门来。   “哟呵,好东西,薛县长不地道,这么好的玩意儿,竟然敢私藏。”   说话是政法委书记廖国友,四十出头年纪,乌发浓密,极显少兴,伸手就取过薛向放在桌上的香烟盒子,先掏出两根给齐楚和王维各递了一枝,自个儿又掏出一枝叼上,点燃,深吸一口,啧啧道:“果然是好烟,不愧是全印着洋码子,也只有薛县长这首都人民能享受到啊,嘿嘿,这回算是借着光了,得,碰上这好玩意儿,咱老廖也顾不上要脸了,也干回劫富不济贫的买卖,收缴了!”   说话儿,廖国友便把香烟盒塞进了衬衣兜里,还冲薛向得意晃晃脑袋。   不及薛向说话,宣传部长铁通便猛拍桌子,连道“亏了,亏了,真是手快有,手慢无,下回可得瞅准了。”   铁通今年已经五十六了,生得胖乎乎,可这胖非比宋运通的肥胖,而是圆润得胖,看着极是亲切,这会儿拍桌哀叹,更是颇似《铁齿铜牙纪晓岚》里的和中堂。   一帮大男人吸着烟,组织部长卫兰却是站在窗台处,故意隔得老远,显然是受不了这满室的烟囱,无法言语,便以行动表示不满。   这边,一帮大男人一支烟没抽完,会议室的人头越发多了,薛向抬手看表,时针已稳稳指在二点处,分针则指在十二处,两点整了,说好的会议时间到了。可眼下室内,十三名常委才到了十一位,便只剩正班长卫齐名,副班长俞定中未到了。   “别看了,老弟,得,我跟你打个赌,你再数三十下,俞县长保准到,再数三百下,卫书记左脚正压在这大门的中线上,就赌一包方才那满是洋码字的烟,就这么说定了喽。”   说话的正是铁通,他的位子正在薛向上首,老头儿一句“老弟”叫得毫无凝滞之感,自然至极,浑然忽略了二者三十来年的岁差。   “不是吧,正这么准!”   先前薛向顾不得回应铁通,却是盯着手表,看事情是不是真有老头儿说得这么邪乎,哪知道,秒针刚走到三十处,俞定中的声音便到了,于是薛向便压低了嗓子,呼出声来。   “嘿嘿,改句卖油翁的‘无他,但手熟尔’,咱们这儿便是‘无他,但日长尔’,得,你欠我包烟,记得还啊。”   老头歪着脑袋,乐不可支。   薛向也难得再盯着表,等那三百下了,转手从左边裤兜又摸出包烟,砸进了老头的怀里。   老头得烟不喜,反而不住在桌下拍着大腿:“失策,失策,早知道方才就行搜山之策了,哪里还用得着费这脑筋。”   薛向和铁通在一侧嘀咕得热闹,满桌谁也没把眼神儿投来,皆是该干啥干啥,又交头接耳沟通地,有翻看着笔记本的,有喝茶抽烟的,千奇百态,不一而足。   时间又过片刻,便听到了脚步声,薛老三赶紧撸起袖子,时间果然是两点零五分,争错妙余!   薛向如此看表,无非就是看看这二位是不是卡位能卡到这等程度,而非是对这正副班长的摆谱,而心生不满。因为他很能理解这种作势,乃是彰显领导权的必要手段。另一个原因,也是体制内的尊卑观念使然,若是书记,县长每次开会早到,那别的常委岂好意思后到,如此一来,原本预订两点的会议,说不准一点钟就把人聚齐了,那原定两点钟的会岂不是要提前一小时?   却说卫齐名到场了,十三名常委便算聚齐了,话至此处,少不得要草草介绍一番这萧山县的常委构成了:县委书记,卫齐名,主持县委全面工作;县委副书记、县长,俞定中,主持县政府全面工作;县委副书记,卫清风,分管组织工作、县委办和编委办工作,联系人大工作;县委副书记,王建,分管意识形态,卫生与秩序工作,联系县政协、宣传和统战工作;县委副书记,郑冲,分管纪委,政法工作,联系团委工作;纪委书记,齐楚,主持县纪律检查委员会工作;常务副县长,王维,协助俞定中同志工作并负责县政府常务工作组织部长,卫兰,主持组织工作、分管群团、党史、老干、党校和机关党委工作;宣传部长,铁通,协助王建分管宣传思想、文化和精神文明建设工作,主持县委宣传部工作;政法委书记,廖国友,主持县政法委员会工作,分管公安局,检查院,法院工作;武装部长,宋运通,分管民兵预备役工作和武装工作副县长,薛向,分管县政府财政;县委办公室主任,张道中,主持县委办工作,分管县委后勤保障;总体说来,萧山县在这个年代的常委人数,还属正常,没有少部分的十五位那么夸张,也未到个别地方的十一位那么简约,总之,相对于这个花原地区面积第一,辽东省面积第三的大县,十三位常委的配备,无论如何算不得过份。   宽大的会议室内,鲜花吐蕊,翠竹欲滴,县委一号大秘何文远关好大门,给诸位常委添完茶水、坐回卫齐名身后处,一场常委会才算正式开始。 第四十九章民兵队长要当乡党委书记   “同志们,下面咱们开会,首先,学习一下国务院批转财政部党组《全国财政工作会议汇报提纲》和《第五次全国经济会议纲要》这两份文件,具体的稿件,稍后,我让道中同志分发到诸位的办公室。这儿,我就着重强调这两份文件中的几点重要指示精神。首先,国光总理在这次的会上强调了,年内各级政府必须完成农田承包,搞好农业生产,争取再创丰收。其次,中央要求各级政府解决好国营农场、工厂、军工单位的生产经营困难,尤其是三角债问题。最后,这次的全国经济会议主要强调了开放的意义,和确立了开放的模式,经全国人大审议、出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这就很明确告诉我们,当前咱们的主要任务是发展经济了。同志们呐,咱们萧山县不能总顶着全国著名贫困户的帽子啊,我们必须……”   却说卫齐名文化程度不高,可讲话却颇有水平,逻辑严密,条理分明,传达完中央的重要指示后,便理论联系实际,一下联系到萧山县的具体问题上来,痛陈萧山县的情况严重,自我检讨之余,又说了番鼓舞人心的话,方才话题一转,转到了今次会议的戏肉。   “同志们,中央的文件精神,要领会要贯彻,不过眼下大伙儿还没见着具体的文件,光我这儿念稿子。估计也是耽误时间,毕竟诸位都没有过耳不忘的本领,我看下次咱们再开个学习会,集中学习会,现在,我这儿有个人事上的安排,说出来大伙儿议议,卫兰同志,那就辛苦你了。”   卫齐名冲卫兰稍稍一点头,便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咕噜咕噜地灌水。   细说来,萧山县的常委干部在这个年代的诸多县级核心领导层,显得异常扎眼,而这扎眼就扎眼在萧山县的干部年岁上,平均年龄竟然不到五十岁,尤其是薛老三这一来更是平均年龄生生拉下了两岁,而此时,平反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大量老干部恢复身份,参加工作,所以,县级领导层的年纪普遍偏大,也就有了后来中央元老大力、大批提拔中青年的号召。   而这位萧山县的女组织部长卫兰,便在萧山县的一干常委中也当属最年轻的那堆里。因为卫兰今年不过三十八岁,薛向未到之前,她便和郑冲是萧山县仅有的两个四十岁以下的常委。   卫兰年值花信,胚子生得不错,打扮得也甚是入时。至少在这个偏远东北小城内,绝对走的是摩登女郎路线,但见一件简单的蓝白相间的格子衬衣扎进纯白衬裤里,收得本就不粗的腰身,盈盈一束,本就不低的身材也就愈显提拔了。窄窄的格子衬衣箍得胸前波涛怒涌,长长的乌发,在脑后挽个结,整个人显得既有诱惑,又精明干练。   这会儿,卫齐名话罢,卫兰点点头,摊开面前的蓝皮笔记本。说道:“卫书记,同志们,由于薛向同志近段时间不在岗,可能不清楚今次的人事议题,我就再啰嗦几句,这次的人事安排主要是讨论马头乡党委书记的人选,经过讨论,大体有县委武装部的民兵大队长高达同志,和马头乡乡长冯开山同志,下面,我介绍下这两位同志的基本情况,高达同志六三年参军入伍……”   卫兰的声音浑不似这个年纪的女人的嗓子混浊沉郁,而是清脆轻捷,动听得紧。满室就这么一个女同志,再加上生得姣好容貌,打扮入时,还有副好嗓子,满会议室的男人十有八九都盯着卫兰这朵娇艳盛开的山茶花,因为此刻却是有着最好的理由来遮掩——咱在专心听卫兰同志的报告嘛。   而这满室的男人之中,薛老三自是例外,先不说卫兰足以当他妈的年纪,便是先有小妮子后有苏美人,再加上中间那位姿容艳丽的柳眉,薛老三的眼光已然奇高,一般二般的漂亮女人自不会对他有多少诱惑。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弄清了这次会议的议题,也弄清了为何这从不登门的宋运通和俞定中竟在自家办公室里,赶了个前后脚,很明显就是为了马头乡的一把手位置嘛。   冯开山是不是俞定中的人,薛老三不知道,但高达是不是宋运通的人,薛老师可就太清楚了。毕竟上次郊迎之际,组织桥口村的一帮村民前进时,宋运通的一格眼神过去,高达就行动起来了,这一切薛向可是都看在眼里。   而眼下,更令人绝倒的是一个乡党委书记的提名,竟会落到一位民兵大队长身上,实在是夸张得过份。虽说这民兵大队长勉强算个副科级干部,转升一格,不算有违常理,可你要往别处升,还说得过去,哪怕你升任武装部的常务副部长,谁也挑不出理来,可你竟要往一级政权的党组织负责人的位子上跨越,便是怪异十分。   说起高达来,薛向对此人可谓印象极深,绝对是毛有财、宋运通之流的一路货色,先不说体型近似,便是这好动手的毛病,他可就领教过。那日若不是他及时抓住了高达的大手,说不得桥口村领头叩首的方老实就得满地找牙。对这么一个向贫苦百姓下死手的家伙,薛老三是万万生不出好感来。若是让这等人主宰一方,那底下的百姓还有好日子?更何况,那桥口村便在马头乡治下,想起那数十满头是血的百姓,薛老三焉能坐视?   至此,原本抱着打酱油心态来开会的薛老三,便生出了掺和一把的心思。   卫兰小嘴吧嗒,抖动得频率却是极快,十来分钟的时间,便把二人的冗长履历念完了。其实,高达和冯开山都是萧山县土生土长的干部,对这二人的情况,在座的除了薛向,无一不了如指掌,卫兰如此念一番,自然是走程序的成分居多,口速极快,便无人深究了。   “好了,相信高达同志和冯开山同志的情况,经过卫部长这么细细一篦,大家伙都清楚了,下面就议一议人选吧。首先,我说说我的意见,我比较认同高达同志担任马头乡党委书记一职,可能高达同志的履历没有开山同志的好看,供职的专业也和一乡之书记的职责相去甚远,可眼下马头乡的情况,我不说,大伙儿心中也都有数,这个紧要关头,选调高达同志这样一员悍将,是极为合适,也是有必要的,所以,我投高达同志一票!”   卫齐名先声夺人。   细说来,正印书记虽然在常委会上也只有一票,可因着这显赫的职位,实在是让正印书记在掌控常委会上,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比如眼下,按一般情况讲,卫齐名说了让大家议一议,自然是应该大家先发言,最后由他这位正印书记汇总,按同意和反对的票数,计量结果,做出人选便罢。可他偏偏利用自己的话语权,先亮明了观点,如此一来,中立常委在一般情况下,不会明着对抗正印书记,而中立票则自然而然地向正印书记倾斜,于此,便大大增加了胜算。   “我不同意卫书记的意见,我的观点还是和书记会上讲的一般,现下不妨再重复一边。我一直认为高达同志是个有能力、有魄力的同志,像这样优秀的同志,担任别的什么重要职务,我都不会有太大意见,可独独这一级政权的组织负责人,实在是太过草率。便是俗话都有‘隔行如隔山之说’,让高达同志猛然从民兵工作的领导岗位上向乡党委书记上跨越,实在是太难为高达同志。当然,在座的,包括我自己,也不是一身有百艺,对各项工作样样精通,可咱们谁不是在在各自岗位慢慢磨合出来的工作能力,任谁也不敢说猛然跳到哪个职位上,就能立刻干出成绩来。说到这儿,可能有同志要说了,你能磨合,那高达同志为什么不能磨合。我要说的是,问题就出在这里,毕竟一级党委书记的份量非同寻常,乃是统筹全局,管理一方的职责,若是贸然交到一位既没有基层党组织工作经验,又没有基层政府工作经验的同志手中,如何能让人安心?况且,卫书记先前也说了,马头乡现下的情况特殊,那咱们就更得慎重了。因此,我认为还是冯开山同志较为合适,毕竟现下的马头乡需要的是稳定,而不是大干快上。”   反击的自然是县委副班长俞定中,这位乃是政坛老手,对卫齐名的先声夺人的把戏,自然心知肚明。眼下,也只有他这副班长第一时间亮出旗号,才能稳定军心,而不至立时就发生大溃败。   细说来,俞定中的这番反驳,可谓是针尖对麦芒,硬和卫齐名打起了擂台。而这边,正盘算如何搅黄高达好事的薛老三,却从俞定中的反驳中,听出了两条至关重要的消息。 第五十章火力侦察   方才俞定中的反驳意见虽名为一点点,实际是说了一车,就差明说高达能力太低,不能升任了,而这一车意见中,最引薛向注意的,只有两点。   一是俞定中口中的“书记办公会的意见,我就再重复一遍”由此便可知,这个任命是上过书记办公会的,而讨论、沟通的结果,可能是被否决,也可能没通过。   说到这儿,您恐怕会说了,被否决和没通过不是一个意思么,怎么曲里拐弯说这许多?然而,实际上,这二者决然不是一个意思,被否决必然是书记会上形成了反对票多过赞同票的情状,而没通过则是五人中有人弃权,造成了赞成票和反对票持平,因此而没通过。   说到这儿还得啰嗦几句,那就是必须得分说分说书记办公会到底是哪一级权力机构,何种组织形式。其实,书记办公室组织章程中,它不是一级权力机构,没有最高决策权,名义上只起协调常委会运行、酝酿常委会讨论议题的作用。也没有明确的组织形式,就是书记召开,副书记参加的一个碰头会。   至少,党的章程中,没有付与书记办公会最高权力。而在实际的权力运作中,书记办公却成了最高决策圈子。因为若是这五位顶尖核心人物都沟通妥当的问题,在常委会上几乎不可能出现差池。若出现差池,那就真成了奇谈怪闻了,毕竟这五位都是县委的大佬级人物。便是派系林立,头领也必出自这五人之中,难不成头领都沟通好的问题,下面小弟搞串联,集体造反?   通常,县委的重大事项,都会由书记组织数位副书记沟通、协调。若是在书记会上通过了,大多数甚至都不需要召开常委会了,直接遣人去挨个儿通告一声。询问个意见便罢。而若是书记会上出现了分歧,这时,便轮到常委会上动刀枪了。当然。这里说的书记会上的分歧,非是只指票数持平的情况下,而是只要有副书记觉得书记会上的决议有重大问题,便可提议书记召开常委会。不过,这种情况是微乎其微地,毕竟真到了这个地步,便离鱼死网破不远了。   而眼下,俞定中明摆着指出了书记会的分歧,便是在变相告诉支持者们,或举棋不定者们。他俞某人也是强有力的,胜败之数尚未定论呢!   说起来,俞定中的头一个机锋,薛向并不如何在意,因为卫齐名如此迫不及待地亮相。力挺高达,便等于赤裸裸地展示了书记会上存在分歧。他薛某人用不着费尽心机去听俞定中的话缝。而他惊诧的是另一个问题,马头乡的问题。   因为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不止卫齐名说“马头乡现下的情况,我不说大家也清楚‘,便是俞定中也道“正如卫书记所说。马头乡如今的形势……”   这二位都不住地拿马头乡的情势说事儿,显然马头乡是真藏了事儿。   而卫齐名说马头乡的事儿,他不说,大家也都清楚,可薛老三偏偏就不清楚,可这会儿也不方便问询。他只隐约觉得马头乡的事儿必然不简单,许是还和方老实一众数十位叩首出血的桥口村村民有关,因为薛向却是特意查看过桥口村的地理位置,正是在马头乡的治下。   薛向这厢心中翻腾盘算,而会场上的形势陡然又起了变化。   原来俞定中的话音方落,纪委书记齐楚,竟然越过第一副书记卫清风、分管意识形态的副书记王建,以及分管纪委、政法的郑冲开炮了:“我不同俞县长的意见,什么叫磨合,顾名思义,那就是在摩擦中,慢慢契合,要契合,首先就得摩擦,在摩擦中才能慢慢掌握认识事物,掌握事物的发展规律,进而改造事物,达到契合的目的。而要摩擦,首先就得接触吧,不接触,如何摩擦,所以说,俞县长在高达同志尚未接任马头乡党委书记一职,便虚设论点,假设论据,证明高达同志一定不能升任,我觉得是毫无道理的,因为论据和论点,都是站不住脚的。”   齐楚的话还真吓了薛向一跳,暗自嘀咕,这老头莫不是也是搞哲学出身的,理论一套一套地,还净活学活用了,端的是厉害啊。   果然,齐楚这一番层层推进,步步论证,说得道理十足,真叫人辩无可辨,一时间,原先火爆的会场竟有些冷清了。   俞定中圆脸一暗,端起茶杯,浅嗫一口,铛的一声,茶盖重重嗑在了杯沿上。   这一声脆响,好似打响了发令枪。   先前那个抢了薛向半包万宝路的政法委书记廖国友发言了:“齐书记的话说得不错,道理也讲得分明,可归根结底,还是回避了最核心的问题,那就是高达同志的调任,跨越性太大,已然超出了磨合的范围,说句不好听的吧,就好比一盏茶盖儿,无论你再怎么磨合,也是盖不住水缸的不是?”   薛向没想到这个笑嘻嘻、没正形的廖书记还挺有诡辩之才,蛮横无理的话,说得顺溜之极。   果然,立时便有人听不下去了:“廖书记这话是不是太过了,什么叫茶盖儿盖不上水缸,谁是茶盖儿?你说清楚?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我老宋二十年前,也是在地里扛锄头的,谁敢说我老宋现如今的武装部管理得不好?再说了,你廖国友生下来也不是当干部的……”   如此粗声粗气,有理也说成了没理的,除了武装部长宋运通,自然再无旁人。本来,廖国友的话就是无理诡辩,宋运通抓住话头,若是一番运筹,说不定就能彻底驳廖国友个体无完肤,可人家偏掰开屠户的匪气。把自个儿的道理给弄成了屠户骂街。   这边宋运通也说越气,越说越急,那厢的廖国友脸上却是毫无愠色,直直盯着宋运通,仿佛看猴戏。   “够了!宋运通同志,注意形象,这里是常委会。不是你的武装部!”   眼见得宋屠户都快端出生殖器了,卫齐名终于忍不住了,呵斥出声来。毕竟维持这最高权力决策层的威严。乃是他这正印书记的责任,要是何文远真在笔录上,把宋运通的发言如实记录。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也少不得他卫齐名。   宋运通气冲冲地瞪着廖国友哼了一声,到底没敢违逆卫齐名的话,端了茶水猛灌。   按下这成事不足,坏事有余的宋运通后,卫齐名笑道:“运通同志文化程度不高,但为人直率,同志们都别往心里去,好了,咱们接着开会。清风书记,说说你的意见吧,虽然书记会上你表过态了,这会儿就在辛苦辛苦?”   细说来,萧山县的常委里边姓卫的就有三位。足足占了三分之一,若是不明就里的,说不得就得认为这萧山县已然成了卫家天下了,毕竟卫姓不是大姓,一家伙出了一个正印书记,一个正处级、第一副书记。一位大权在握的组织部长,这三位简直就是人事一把抓啊。   实际上,三位分属同姓不同族,私下里,倒不是什么一家子,便是八杆子远的关系都论不上,要不然上级组织岂能容忍萧山县常委如此构建?   而此刻,卫齐名之所以不称呼卫清风“卫书记”便是因为这同姓的原因,且即便是整个县委大院,对这两位书记也都是“卫书记”和“清风书记”分着叫,好在“清风书记”听着也甚是亲切,倒也不算冒犯。要不然萧山县的这两位书记,还真不好称呼了,甚至用“大卫书记”和“小卫书记”来分称都不合适。因为这卫清风今年五十二岁,还年长卫齐名三岁,如此一来,“大卫书记”的称呼岂不要落到卫清风头上,这叫正印书记卫齐名情何以堪。   是以,这“清风书记”便成了萧山县干部对卫清风的统称。   “呵呵,卫书记客气,我的意见还是先稳一稳,既然分歧大,还是让卫兰部长再辛苦辛苦,扩大扩大范围,多些选择没坏处。”   老头子声音沙哑,一字一句,说得极慢,统而纳之,其意见就是弃权。   卫清风这一弃权,薛向便把目光盯上了郑冲和王建,显然这二位的意见必然也是分歧的,且是各自倒向卫齐名和俞定中的,要不然书记会上的僵持就不会形成,也就轮不到自己参加这次的常委会了。   说起来,薛老三来萧山县有些时日了,可他不单对萧山县一区三镇三乡的情况一摸黑,便是身边的这些同僚们各自是那一堆儿的,都持何种政见,他都没摸清楚。倒不是薛老三不愿探究,一来,没时间,这段日子,他不是装死,就是请假;二来,没有合适的人相问询,毕竟他在萧山县实无心腹之人,也只有一个还在考察期的楚朝晖勉强算半个心腹,可楚朝晖到底所处的层次太低,虽说也一直在县委工作,恐怕也是雾里看花,难得通透。   因此,这次常委会,便是薛向绝好的侦察火力的机会。 第五十一章文字游戏   卫清风发表完意见,剩下的两位副书记按着排名,也先后表达了自己的立场,果然是支持卫齐名和俞定中的各一票,王建挺俞定中,郑冲随卫齐名。   如此一来,十三位常委中已经有八位投了票,支持高达的占了四位,分别是卫齐名、郑冲、齐楚、宋运通;持反对意见的占了三位,分别是俞定中、王建、廖学友;弃权一位,第一副书记卫清风;如此,便还剩下五位常委没有表态了。   而卫齐名如果能再争取两票,便能稳操胜券了,即便最后俞定中也有六票,卫齐名也可以利用正印书记的最终裁量权,支持决议通过。说到这儿,不得不再提一嘴组织赋予正印书记掌控常委会的便利手段了。   那就是正印书记有一票否决权,也就是说即使大多数或者全部常委都赞成的意见,正印书记觉得不妥,也可以一票否决之。不过此种一票否决权力,几乎是正印书记们不可能动用的,因为没有哪个书记会做出这种举动,这是极伤害威信,和破坏党的集体领导原则的。因此,这个一票否决权,便像是自杀式炸弹,伤人更伤己。   毕竟如果不是在战争、瘟疫、洪水等突发紧急事故的前提下,正印书记动用一票否决权,无疑是在向同僚和上级表达自己毫无掌控力,如此一个毫无掌控能力的一把手,组织还不掉头就把你抹杀了!   当然。正印书记除了这一票否决权外,最终裁量权也是很有利的,那就是在绝大多数同志都表达完意见后,票数持平,那么书记便可一锤定音,通过或否决决议。   由此看来,会议开到眼下,胜利的天平越来越向卫齐名倾斜了。   “呵呵,看来同志们的发言都不是积极嘛,那我就点名儿了。道中,别埋头写嘛,有文远记录,你这个大管家也少操些心,你也是班子成员,说说你的意见嘛。”   通常说来,县委办主任都是县委书记的腹心,因为县委办主任县委办的日常工作。便相当于县委书记的大秘书。这会儿,卫齐名点张道中发言,用意自然就是聚势,得了张道中这一票,他就有了五票。就好比赌牌中的梭哈一样,此时。卫齐名明开的牌面极好,就好比抓了三个老A,胜势极大,不自觉地就对赌桌上的别的赌客产生了吸引或威慑。   果然,张道中说了番场面话。便把票投给了卫齐名,如此一来,卫齐名只需再得一票,这场常委会争锋,便大局底定。   这会儿,得了张道中的一票。卫齐名脸上笑容更胜,一双锐利的眼镜在剩下四位未发表态的常委脸上扫视,终于眼神在组织部长卫兰脸上定住了,刚待开言,没成想俞定中竟抢先了开口道:“薛县长,你虽然来萧山县有些日子了,还是第一次参加常委会吧,怎么着。打算当听众啊,这不好嘛,虽然你对高达同志和冯开山同志,不怎么熟悉,甚至还不曾认识,听了卫部长的履历介绍,心中多少也有数了,谈谈你的意见嘛!总不会是你这京大高材生不屑和咱们这帮老粗会谈吧,脱离群众可是要不得的哟。”   俞定中出口不可谓不及时,准确堵住了枪眼,若是让卫齐名再点名下去,这本就已摇摇欲坠的堤坝,保准霎时间,便会崩塌。而俞定中选定薛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剩下的四位常委里,常务副县长王维因为工作的原因,和他这个正印县长从来就是矛盾冲冲;而铁通这位笑弥勒在常委会上,通常便是弃权居多,和他俞某人的私人关系也不怎样;而卫兰这位组织部长,听风声传,在上面的关系极硬,对常委中的几位大佬,是谁都不假辞色,他俞某人自问也拿不下这位带刺的玫瑰。   无奈之下,俞定中也只有瞄准了薛向,不管怎么说,姓薛的还和毛有财干了一架,毛有财是谁的人,想必姓薛的这会儿已经完全摸清了,推连开来,他姓薛的也算是和卫齐名结下了梁子。对手的对手,就是盟友,怀着如此认知,俞定中自然便选中了薛向。   卫齐名眉头一皱,便舒展开来,笑道:“呵呵,县长说得对,薛县长你也说说嘛,你这京大的才子,定然是胸有锦绣,说出来,也好让同志们开开眼嘛。”   薛向原本就打着掺和的主意,即便是这二位不点名,他也要发言的,可这会儿卫齐名和俞定中,竟是齐齐点了他的名儿,倒让薛向不好办了,毕竟这二位点名的潜台词,便是寻求支持。尽管他薛某人已然打算反驳高达的任命了,可让他这会儿,在卫齐名示好的情况下,再赤裸裸地支持俞定中,他还真拉不下脸来。   常委会上,交锋不少,各自的头领点名的事儿,也是时常出现,像这般,两位大佬同时点一人的名儿,那还真是罕见,是以这会儿,满座的目光便齐齐凝在薛老三脸上,看这位声名远播、不走寻常路的薛县长到底能说出什么高见来。   薛向笑道:“卫书记和俞县长两位缪赞了,我哪里是什么才子,更谈不上脱离群众,只是初来乍到,对县里的情况不是太了解,就沉下心来,边聆听同志们的高论,边熟悉情况,这会儿,既然两位班长点名了,那我就谈谈自己的看法。”   薛老三的脑筋素来极灵,眨眼间便有了对策:“卫书记,俞县长,刚才同志们的意见,我都听进去了,现在问题的焦点貌似集中在高达同志的能力上,对于高达同志,我只有一面之缘,不过,就是那一面之缘,高达同志便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总之,我认为这是位很有魄力的同志。当然,具体到高达同志的能力,我并没有和他共过事,说不出个一二来,再具体到这次提拔的乡党委书记一职上,我更是没有多少发言权,因为,我也没在党委书记的位上干过。不过,就我自身来说,立时让我去主管一级政权的党组织,我是没这个能力的。”   薛向此话一出,卫齐名和俞定中脸色齐齐大变,不同的是,卫齐名脸色转黑,俞定中面有喜色。   “薛县长的话怕是不妥吧,你没这个能力,不代表高达同志没这个能力吧?”   出自傻叉之语的,除了宋运通这浑人,自然再无二人。要说方才薛向的最后一句话的潜台词,无非就是“我这个一县常委都没把握去干一个乡党委书记,高达这小小民兵队长自然也没这个能力”薛老三说得露骨至极,便连宋运通都听出来了。   而这次力推高达上马,就是宋运通出的主意,眼见着大事将成,那个讨人嫌的薛小子又出来掺和,自然让宋运通异常不满,心里想什么立时就说出来了。本来薛向这话甚是伤人,可薛老三用自贬的方式说出来了,别人却不会觉得刺耳,而宋运通这一赤裸裸的把话捅破,反而让在座诸人极端不快。   本来嘛,薛向的常委身份和大家一样,都是上级组织任命的,名正言顺的,人家自承能力不足可以,但是宋运通拿高达来类比却是不行,怎么说,满座诸公和薛老三此时都在一个层级,宋运通拿民兵队长来打击常委,而且还在能力这一项上指摘,无疑是打众人的脸。   卫齐名这会儿恨不得拿棒子把宋运通给打出去,心里已经对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满嘴跑火车的家伙厌烦至极,只觉有这种蠢猪式家伙做队友,自己这只队伍维持到今天没散伙,简直就是他妈的奇迹!   卫齐名冷哼一声,刚要呵斥宋运通注意体统,薛向却抢先接上了话头:“宋部长的话不错,我确实不能说自己比高达同志的能力强,而且我也并没有说,我不能胜任一乡党委书记,高达同志便也不能胜任。”   宋运通瞅见卫齐名的脸色,便知道自己又着了这笑兮兮小子的道儿,这会儿再听薛向一分解,立时便知道自个儿错在何处,恼羞成怒之余,狠狠瞪了薛向一眼,又埋头拿茶杯出气了。   其实,这会儿薛老三心中并无多少得意,像他这种文字游戏只能绕绕宋运通这等浑身。而在满座大佬眼中,说不得还在笑话他薛某人手段拙劣呢。   不过,薛老三这会儿却是无暇继续思忖,接着发表意见道:“总之,高达同志和冯开山同志的情况,我都不是很了解,单凭履历也不能完全反应出一个同志的性格,经验,乃至能力。我要说的是,既然同志们的分歧那么巨大,为什么不像清风书记说的那样,再扩大下人选范围呢,我就不信咱们全县百余位科级干部中,就选不出一位让大家都心服口服的干部。如果卫部长还有同志们,不嫌我越俎代庖的话,我这儿倒是有位合适的人选!” 第五十二章无耻的境界   哗!   薛向此言一出,真个是平地起风雷。   齐楚拍案而起:“薛县长请自重,咱们讨论的是高达同志和冯开山同志,二者选一的问题,再说,上有卫书记,清风书记,下有卫兰部长,人事选拔,怕还真轮不着你薛县长越俎代庖呢。”   实话实说,老头子对薛向实无半分好感,其中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他是卫齐名一系,更重要的是薛向的年纪,实在是让他不痛快。试想想,他齐某人二十榔头的时候,共和国才刚刚立国,那时,他正在生产队挑粪,连个组长都没混上,这位倒好,二十岁就成了县长,和他平起平坐了,凭什么?凭什么?要说,这薛某人来了,低调些也就罢了,上来就把毛有财整了,如此张狂,老头子看不过去。这会儿,见这小子又大言旦旦,要转变会议进程,齐楚已然是忍无可忍了。   细说来,齐楚还真没说错,人事选拔,薛向这位分管财政的副县长的话语权,还真是有限得紧,这会儿,他薛某人扬言要提名,确实有些不合时宜。   不过也仅仅是不合时宜而已,算不上犯忌讳,毕竟常委会本就是常委们畅所欲言的所在,况且,薛老三也只是以申请的口吻说有个人选,并未独断擅行说出人名来。   果然,齐楚话音方落,不待薛向自辩,便有人报起不平来,“齐书记说得过了吧。开会开会,本就是畅所欲言,若是这也不让说,那也不让说,还开得哪门子的会,况且,薛县长也是应卫书记和俞县长的要求,才发言的,而且也没说什么出圈的话,卫书记、清风书记。卫部长都没反驳薛向同志的提名申请,你齐书记就先跳出来了,我看这才是越俎代庖呢。”   “仗义执言”的竟是从来都笑兮兮、乐呵呵的铁勇,真个是惊煞了众人。因为这位铁老爷子论年纪在常委班子里是老大,可平时常委会基本就是充人数,几乎从来都是弃权。可今天竟罕见地发言了不说,出口便是霹雳,刺楞楞得瘆人。   齐楚挨了当头一棒。却是没回过神来,竟是满脸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位比他年岁还大的老爷子,不知道对方今儿个是抽得什么风,自个儿也没招他,没惹他呀。   齐楚这边木讷不语,宋运通却是瞧不下去了。眼见着就要再次跳出来献丑,一直风清云淡、孤芳自赏的卫女士发话了:“既然同志们分歧这么大,清风书记也认可扩大挑选范围,我看让薛县长提个人选也行,反正也就是议议。最后还是要大家一起拿主意,毕竟组织部的工作繁重,也难以尽善尽全,遗才漏贤,也是在所难免,卫书记。您看呢?”   卫兰声音酥嫩,一语既出,早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便是已经张开了嘴巴、准备发言的宋运通被抢了话茬儿,心中也没一丝怨气,直愣愣地盯着这朵娇艳的玫瑰花,大张的嘴巴依旧大张着,外凸的眼珠子。若是有着凑近细瞧,保准是塞满了卫兰的一对高耸的胸脯子。   谁也没想到卫兰竟会赞同这个意见,还先点了卫清风的意见,给自己赞同薛老三的提议,披上了法理性,复又转问卫齐名,看似是尊重这位正印书记,实际上却是耍了个手段。毕竟三位负责人事的常委,有两位都赞成了,要是卫齐名还拦着,不让薛向说话,先不说有错没错,便是胸襟、气度先就显得窄了,跌了脸面。   果然,卫齐名眉头微微一皱,便舒展开来,笑道:“很好嘛,没想到薛县长来萧山没多少日子,就慧眼识英,辨准了干部,那就请薛县长说说是哪位同志吧。”   卫齐名语带双关,意思是你薛某人才来萧山几天,就敢妄举干部。   双关归双关,可卫齐名终究是松了口,应允了薛老三发言,别人便是再有意见,也说不得什么,一时间,全场的视线又回到了薛向身上。   薛向笑道:“我说的这位同志,大家都熟悉,就是咱们萧山县财政局的毛有财同志,毛……”   薛老三话至此处,还待再言,已然说不下去了,因为满场响声不断。   一直人淡淡,话淡淡的副书记郑冲正伏在案上写写画画,听得薛向举荐毛有财,啪的一下,把钢笔尖给戳歪了,撕拉一声,划烂了纸张,泄出老大一滩墨水,淋淋漓漓,有几滴都飞溅到了斜对面齐楚的衬衣上,栽出梅花点点。   而会上一再受挫、闷头喝水的宋运通更是将含在口中的一口茶,噗嗤一声,吐出了半口,另外半口顺着气管儿滑了下去,呛得他连声咳嗽,不一会儿,便咳得面红脖子粗了。   另外,坐在薛向上首的铁通也好不到哪儿去,原本敲着椅子的前两根腿儿,闲适得直晃悠,听得薛向这番言语,嗙铛一声,前面两根椅子腿儿一下落了地,带得老头子直朝桌面栽去,亏得有薛老三这等能人在侧,一出手,便稳稳将老爷子扶住,不然非弄出血案不可。   这上面说得这三位是动静儿最大的了,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或目瞪口呆,或连连灌水掩饰尴尬,便是城府深沉的卫齐名和俞定中也锁紧了眉峰,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原来这二位不去看薛向,反去看对方,是都以为薛向的这番言辞是对方使得手段。   薛向的一番话,弄出的动静儿虽大,可在座的都不是凡人,片刻便收敛好了情绪,收拾好了场面,听他继续发言。   薛老三讪讪一笑,道:“我知道同志们对我举荐有财同志有些看法,或者觉得突然,或者觉得我薛向在泄私愤,不过,我不在乎,我自问是任人唯贤,心底无私的,我虽然和有财同志有过不愉快,可那到底都是生活上的小误会,解释开了,也就过去了,我是不会把生活中情绪带到工作中来的。下面,我就说说我为什么要举荐有财同志,首先,我认为有财同志的能力和魄力是远远在高达同志之上的,这点从有财同志掌握财政局这些年,将财政局打理得仅仅有条,便可看出,反观高达同志,虽然也很优秀,但民兵工作的成绩还不是很突出,就拿上回迎接陈处长和孙部长来说,便有民兵围打村民的恶行发生,对咱们萧山县的形象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   “其次,先前卫书记和俞县长都说了,如今马头乡情况特殊,需要个强力人物坐守,有财同志强力不强力,同志们可是有目共睹;总之,方才同志们争论的个人能力和马头乡需要强力人物来坐镇的两点看,有财同志较之高达同志和开山同志的优势,都极为明显,所以,我强烈推荐有财同志升任马头乡乡党委书记。”   薛向一番话罢,不知道有多少人咬碎了牙,笑破了肚,瞪酸了眼。   咬碎牙的一帮,直觉这个这世界忽然很荒诞,竟会有如此无耻之人的存身之地,什么“我不是泄私愤”、“我任人唯贤、心底无私”;什么“有财同志的能力和强力有目共睹”、“我强烈举荐有财同志”这种口号好人好事口号喊得震天响,背后小刀子插得霍霍然的家伙竟没被雷劈死,就是老天不开眼,什么“当面笑兮兮,背后掏东西”比眼前这笑兮兮的小坏蛋的境界可低得他妈的太多了。   而笑破肚、瞪酸眼的这一帮,心中可乐之余,无不是一颤,这小子年纪轻轻,肚子里的坏水俨然都存得快装不下了,他该是干了多少这种好人好事啊!   要说薛老三自个儿都被自己的无耻境界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这种“谎话说到白日见鬼”的境界应该仅限于传说,没想到自个儿今儿个竟然就骤然达到了。   财政局长和马头乡乡党委书记,一个总摄全县一区三镇三乡、八十五万萧山县人民的饭碗、命根,一个管理十九个穷孙子、十余万苦哈哈;一个甚至曾经混到过常委小灶、享受和书记、县长等同的专车待遇,一个便是连自行车都骑得不爽利,因为马头乡就没有一条水泥路;一个整天上班打麻将就能混一天,一个却是要面对全乡吃财政饭的老少爷们儿的围追堵截;一个进一步便是妥妥地一县常委、核心常委,一个便连升到副县长也是奢望(因为马头乡是全县最糟糕的一个乡镇,上边还有另外六个兄弟乡镇,就是提拔也排不上马头乡呀)……   如此种种,薛向竟然还能说出安排毛有财去马头乡当书记是“升任”还敢说自己是“任人唯贤”、“心底无私”“非是泄私愤”这家伙脑子几乎都赤裸裸的刻着了“毛有财,老子来报仇来了,老子就是要阴你”还能大言旦旦说出这许多,宛若在学雷锋做好事,替组织挑拣好干部!   薛向啊薛向,丫还能再无耻些么? 第五十三章卡位的艺术   薛向一席话罢,满场一时无声,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有了响动,没想到这出声之人竟是唯一一个自开会起、就没开过腔的——常务副县长王维。   “我觉得薛向同志说得有道理,有财同志的成绩和能力,别人或许不清楚,我作为他曾经的分管领导,那是再清楚不过了,财政局让有财同志打理得可谓是有口皆碑,咱们一个国家级著名贫困县,能维持到今天没散伙儿、撤编,有财同志功勋不小哇!”   王维说得极其动情,好似他真对毛有财满意到极点一般,可在座的谁不知道毛有财和这位可是没少拍桌子。   由此可见,当官也不容易,首先一条就得多才多艺,别的先不说,就是这演技,您现就得练好了,不然在这官场上,您还真别想混开。   细说起来,薛老三瞄准毛有财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因为毛有财这家伙仗着卫齐名的势,在萧山县跋扈惯了,弄得是天怒人怨,缺的不过是个振臂一呼之人罢了,这不,薛向刚发嗓子喊了一声,便有人响应了。而且响应之人的身份极为不一般,乃是排名极为靠前的常务副县长王维。当然,这儿说王维的身份不一般,不是指这位的常委排名,而是这位因着和俞定中龌龊不小,在常委会表态时,除了弃权,便是为了咯应俞定中,把票投给卫齐名,而今天这位居然也竖起了反旗!   谁成想王维这边一出腔儿,铁通又接上了:“说的不错。我看有财同志不止会理财,而且是真有才,大伙儿别误会,我说的真有才,是说有财同志有才能,不是说他有钱啊,哈哈。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总之。我认为把有财同志放到马头乡一把手的位置,是合适的!”   铁弥勒这两次的发言,可谓是真个惊碎了一地眼球。前一次顺着薛小子还好说,怎么第二次又紧跟着力挺了,众人无不暗自嘀咕,这薛小子未免也忒有手段了吧,连这么个眼看就快到站、已经无欲无求的铁弥勒都拉过去了?   就连薛老三也连连盯着这老头看,暗自嘀咕,难不成就是收了我一包万宝路,就这么玩儿命的死挺我?早知道如此,咱还费什么机心,整上一条烟。一桌子常委不全摆平了。   当然,这种想法只是薛老三的意淫,铁老头发言完毕,倒是一本正经起来,挺背拔胸。目不斜视,盯在厚厚的笔记本上,丝毫不理薛老三的眼神。   却说铁通话罢,立时又有人接茬儿了:“有财同志担任马头乡党委书记,我看行!”   说话之人正是卫清风,这位份量隐隐与俞定中齐平的正处级、第一副书记。老头子先前就高达和冯开山二人的选择。也表过态,说得是建议扩大人选,但语气毕竟不强烈,也没人接茬儿,因此,卫清风的那一票便算作弃权。   可也仅仅只是算作,不算正式表态,因为常委会最后表决,有其固定的形式,那就是举手为定。当然了,一般会上发言了,有了明确的倾向,便算已经表态了,不然谁会傻得自己明明说了反对或弃权,最后举手时又举成支持,这样搞是要负政治责任的。而卫清风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因为老头子先前就表态说建议扩大人选,他那个弃权意见是在扩大人选不成才做出的,这会儿扩大人选已然被薛老三提出来了,并在在座同志们之间,形成了广泛的讨论,因此,老头子这投给薛老三的一票,便不算违规和出尔反尔。   眨眼间,薛老三便捞到了四票,不止惊碎了卫齐名一帮和俞定中一帮人的眼镜,便是薛向自个儿也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当然,薛老三飘飘然之际,自然不会傻得认为自己在萧山县的权力核心已然自成一系,有了和两巨头分庭抗礼的力量,如果薛老三真这样想,那就是幼稚!   其实,薛老三在提名毛有财之前,便仔细衡量过当前的局势,他的目的是在搅局,让高达这等凶残之人不得得逞,自然不会真心让毛有财这等比高达更龌龊的家伙到马头乡去。毕竟在县里,毛有财再耍横,多少还会顾忌些影响,要是这种真到了地方,保准是无法无天,残民以逞。   而薛向衡量局势的结果,也唯有提名毛有财最为合适。因为在薛向提名之前,俞定中那边已然得了三票,薛向自忖,若是提名毛有财,坏了卫齐名那边的筹谋,俞定中在举冯开山无果的情况下,绝对会趁势拔掉财政局这颗硬钉子,进一步想,即便是俞定中能顺利扶上冯开山的情况下,遇到能拔掉毛有财的机遇,说不得也得舍冯开山,而就毛有财,毕竟毛有财这颗钉子足足卡去了他正印县长一大半的权限,若有机会,放过了便是傻子。   如此,有了俞定中三票,加上自己一票,便有了四票,另外,薛向料定王维这位受过毛有财无数窝囊气的县政府副班长一准儿也得顺势报仇,于此,便有了五票。五票,便有了一搏的本钱,能一搏,有就够了,毕竟薛老三才到萧山,不了解萧山县,更不了解萧山县常委的派系,但他相信以毛有财的跋扈,不满者必定众,而这一搏胜算颇大。   说起来,薛向也只是料定胜算颇大,哪知道竟是摧枯拉朽,俞定中那边还未来得及声援,他这边已然收集齐了四票,再算上俞定中的三票,毛有财这堂堂财政局长真要去当乡党委书记了!   薛向心中忽地暗暗着急,他推毛有财的根本目的就是搅合高达的任命,当然,也不排除顺便敲打毛有财,外加发出他薛某人在常委会上的声音的目的。   可眼下,弄假快要成真,那怎么得了?   果然,自薛向发言以来,俞定中脸上便写满了笑意,这会儿待听到卫清风表态,俞定中脸上的笑容已然化作红光。   老俞这会儿实在是太高兴了,不,太兴奋了,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薛向竟会有如此大的作用,简直就是神来之笔,多年的晦气,竟是要一招扫尽了。今次,毛有财这颗眼中钉拔了不说,常委会上竟是出现了久违的大逆转,刨去未表态的卫兰,就已经压倒性胜利了,若是我俞某人借着这次的东风,紧密联系好这拨人,那以后的常委会……且看竟日域中,竟是谁家天下!   俞定中越想越得意,脑子里竟还生出了酸句儿。   可俞定中偏偏忘了“得意莫忘形”这句老话,这位俞县长得意地不仅忘了形,甚至连正事儿都忘了,竟忘了抢先表态,让卫齐名抓住了机会。   “呵呵,看来有财同志真的是不错,很得人心嘛,不过,我觉得清风书记的意见还是很中肯的,从薛向同志举荐有财同志,便可看出,看来还是有许多有能力的同志没有被完全简拔出来啊,卫兰同志,你们组织部再辛苦辛苦,就按清风书记的指示,扩大人选范围,然后,再报给我,这个马头乡书记的人选,咱们就先放下吧”吧嗒,卫齐名放了大招,行使了正印书记的另一项权力,搁置争议的权力!   说起来,组织付与正印书记掌控一方的便利实在是太多了,只要稍微有些手腕的正印书记,再碰上个不是特别爱斗的县长,这正印书记便能轻易掌控住局势。当然,话又说回来,组织任命了一把手就是要其掌控局势的,若是连些许利器都不赐予,那还能指望个个书记都是庞涓、孙膑不成?   不过,书记行使各种便利手段也是有限制的,就拿眼前的情况来说,若是俞定中及时表态支持毛有财出任马头乡乡长,那卫齐名便不得搁置会议,因为一来,俞定中的份量极重,他表态了,且赞同人数已经达到了五人,强行搁置的斧凿痕迹就太过明显;二来,俞定中和卫清风都是正处级干部,权力仅次于他,卫齐名便是再有胆子,也不敢搁置两位大佬通过的议题。   说起来,卫齐名不愧是历经沉浮,畅行宦海的人物,他今次搁置会议的时机也卡得极准,偏偏卡在了俞定中、王建、廖国友这三位反对高达、支持冯开山的常委前面,若是这三位有一位表达了支持毛有财出任的意见,那他今次的搁置也很难成行。   因为搁置争议,是必须有争议,或者两方持平,或者几方争持不下,而眼下的形势是,俞定中三位表示了支持冯开山,卫齐名五位表示了支持高达,薛向四位力挺了毛有财,如此三方不同流,才形成了争议,而若是俞定中这三位有一位表示了赞同薛向,很快形式便会成为,支持毛有财的达到七位,超过了半数,争议便再无从谈起,而形成了决议。   没了争议,他卫齐名还如何搁置,也唯有捏鼻子认了,除非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使一票否决权!   可卫齐名偏偏卡位极准,让俞定中的一场意淫彻底成了春梦! 第五十四章不好的事儿谁去做   砰的一声脆响,一盏白玉瓷的茶杯砸在了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紧接着,又是哐当一声巨响,硕大的硬木办公桌被掀了个个儿,桌面翻到在了地上,带起几缕烟尘,混在高窗投入的阳光中,纤毫毕现。   毛有财须发俱张,气喘入牛,嘴里恨恨然已经骂了半个多钟头了,依旧没有停住:“我操他妈个屄,小妈养的,老子上次被他摆了一道,听从书记招呼,整天躲在办公室里,不招灾,不惹祸,恨不得快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媳妇了,身上藏得都快长毛了,那小王八蛋还不放过,妈屄的,老子不招他,他反来惹老子,这口气不出,我毛有财以后还怎么在萧山县混!”   此刻毛有财办公室仅有两人,毛有财在这厢大发雷霆,排山倒海,而另外一位,静静地坐在一张摆在窗前的硬木凳上,一语不发,对眼前的暴烈场景宛若未见,颇似一位处乱不惊的高人,正在闲适地晒着太阳。可若是稍微靠近,也不须靠得太近,只要站在两米开外,便能发现这位高人其实也不是那么淡定。   但见和煦的阳光下,他的眉峰处青筋陡现,突突突,跳得极快,两边脸颊的硬肉也仿佛合着眉峰处的节拍,紧跟着跳跃,一双大过常人的巴掌,紧紧攥成了拳头,放在两腿上,因着握得太紧,挣出了块块青筋。   毛有财一脚踢飞了拦在身前的靠椅。紧走急步,来到那人跟前,冷哼一声,道:“老高,我就不信你能咽下这口气,多大一颗桃子,眼见着你老弟就要到手了,生生一脚被他踩了个稀烂,你老高多少年的奋斗,才熬到今天。才有了这么个一步登天的机会,生生让他给搅了!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可那小王八蛋可不止是断了你老高的财路,简直就是断了你老高的仕途,我看这和杀你全家没什么区别!”   细说来,毛有财和宋运通实在是太像了。不止体型像,性子像,便是这说话不着边际的德行也差相仿佛。眼下,这家伙连挑唆人,也挑唆得没个谱儿,直如骂人一般。   话至此处。这位坐在毛有财办公室晒太阳之人的身份,不言自明,正是萧山县武装部民兵大队大队长高达!原本高达的顶头上司宋运通运作高达升任马头乡乡党委书记的事儿,眼见就要大功告成了,忽然被薛向飞出一脚。踹了个稀碎,叫高达如何不恨绝江河?   而眼前,距离今次的常委会结束,不过过去了个把多钟头,这边高达一得到会议的结果,差点儿没恨得拿脑子撞墙。心中憋屈之下,便寻到这另一位遭了惊吓兼憋屈的难兄难弟——毛有财的办公室,两人境遇一般,倒说不上谁比谁惨,总是一样的狂躁,只不过表现形式是一个暴跳如雷,一个暗恨无声罢了。   “毛局长竟会说风凉话,怎么着。就好像你境遇挺好一般!宋部长可是跟我说了,要不是卫书记老谋深算,你老哥这回真就被那小子一家伙踹进了马头乡那泥巴堆里,挖泥巴去了,你说他这样搞我,是杀我全家,我看他这样整你,跟刨你家祖坟也无异!”   高达原本就一肚子闷气,毛有财这口才拙劣之辈还想玩儿挑唆,妄图推高达在前面猛冲猛打,这高达如何听不出来。本来就烦得要命,还被毛有财如此算计,高达也就顾不上毛有财比他爵高一级,位显十分了,直接针尖就对了麦芒。   “你……”   毛有财没想到高达竟这么冲,立时就瞪了眼睛,再一想,若是自个儿和姓高的在闹起来,岂不是让那王八蛋看了笑话。   毛有财难得自制了一回,呵呵一笑,做出副笑脸,“老弟啊,得,是老哥哥不对,这小王八蛋这回可是把咱俩都整了啊,听到张道中和老子通报会上的结果,哥哥我简直就是一头冷汗,一头冷汗啊!要不是书记当机立断,掐准了脉,哥哥我这回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啊,马头乡那是什么地方,简直就是山沟沟啊,你叫我去那儿,还不如把我杀了得了,小王八蛋实在是太阴损,太阴狠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马头乡对哥哥我来说确实不是个地儿,可对老弟你来说,那就是块腻得冒油的大肥肉,你老弟在民兵队虽然也是管着百十来号人,看着呼呼喝喝,也甚是分光,可论油水,论权力,和马头乡党委书记比起来,简直就是小把戏。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在武装部混就是混成了宋部长,终究是不入流,不是正统出身啊,你老弟可曾见过哪个武装部长最后升任了县长和县委书记的?可一乡党委书记,那是何等显耀,将来谁敢说你高乡委书记,不能成为高县长,高县委书记……”   毛有财的这番话,还算是有了三分水平,直挑得高达面红耳赤,眉头现出了阴狠之色。   毛有财看得心喜,接道:“老弟啊,反正我是和这小王八蛋不共戴天了,不知道你老弟……”   高达霍然起身,抓起自己先前坐着的立凳,狠狠掼在了地上,啪的声响,一方立凳霎时间,四分五裂,”   此仇不报,枉自为人!   “好!”   啪啪啪,毛有财拍着巴掌,复又一把勾住了高达的肩膀,准备再勉励几句,忽然,砰砰砰,紧锁的大门被敲响了。   “滚一边子去,老子今天谁也不见!”   隔着道门,毛有财便吼开了。   “毛局长,书记找您!”   门外的声音不卑不亢,浑厚沉重,一入耳来,毛有财便知是卫齐名的秘书何文远。毛有财虽是卫齐名的发小兼死党,可在何文远面前,一般也不太拿大,他可是知道卫齐名对这个小子是十分看重的。   毛有财赶紧招呼高达将翻倒的办公桌竖起,又把一堆砸烂的瓷片子、木头块儿三脚两脚地踢进了办公桌下的空地,这才紧走几步,把门打开。   “是小何啊,书记叫我,怎么不打电话,还劳驾你亲自跑这一趟。”   毛有财做出副笑脸,乐呵呵说道,同方才在屋内大发雷霆之人,简直判若两人。   “不在办公室,四点半,茶园,咦,高队长也在,那正好,省了我一趟腿脚,书记那边还有事儿,您二位准时到就行!”   说罢,竟不待毛有财招呼,何文远大步去了。   “茶园?毛局长,哪个茶园!”   高达迎上前来,轻声问道。   毛有财却是沉默不语,对高达的话,宛若未闻,满脸的凝重,哪里还有一点方才挑唆高达时的轻佻。因为茶园这个地界儿,毛有财太熟悉,也太不愿去了,因为每次去完那里,便会有些不好的事儿发生。而这不好的事儿,虽然都是对别人的,可干事儿的却是他,担风险的也是他。早些年,这些活计他做也做了,可现如今他俨然身居高位,养尊处优之余,竟是打心底厌烦起那些活计。何况,今次他隐隐预感这回要做的活计,绝不轻松,而且会是前所未有的扎手,因为今次碰到的家伙是连他毛有财在叫骂之余,心中也隐隐发怵的阴狠之辈。   算计这种人,真的没风险么?毛有财心中没底!   “毛局长到说呀,茶园到底是那块儿啊,萧山县的国营农场可不少,茶园也扎堆,到底是哪儿啊,现下都快四点了,总不能到时让卫书记候着咱们吧,喂,你给老弟我露露,是不是卫书记决定出手了?着啊,卫书记出手,那小子还能蹦上天不成,这回可得好好出口恶气……”   高达丝毫未觉毛有财神色有异,满心地烦闷尽扫,隐隐还有被萧山县最高领导人接见的兴奋,当下,竟喋喋不休起来。   “闭嘴!”   毛有财狠狠瞪了高达一眼,此刻,他心中真是烦闷透了。虽然他相信在萧山县这块儿,只要卫齐名真狠下心来,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也没有收拾不了的人,可不知为什么,毛有财又想起了那个笑兮兮的小王八蛋,想起了那个扳手砸在头上时,那小子投过来的得意眼神……   高达受了呵斥,心下恼火,却也不愿在这时候和毛有财再生事端,当下便不再言语。   毛有财沉吟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一眼瞅见脸上阴晴不定的高达,心下暗叫坏事儿,嘴上又开始称兄道弟地赔起小心,因为这会儿毛有财忽然想到,卫书记这回不单是叫了自己,还叫了这小子,指不定到时那龌龊事,得谁来做了。   这会儿,他自然不愿得罪了这最佳替身。   却说尽管高达心中已然十分不耐烦这属狗脸的毛有财,可眼下却是不敢与其翻脸,毕竟这马头乡一把手的位子,他到此刻也未死心,生怕这次去正是卫书记安排自己职务的事儿,要是在这紧要关头,姓毛的瞎白话一句,他的一番造化,岂不是又要鸡飞蛋打。   二人心中各怀鬼胎,面上却好得蜜里调油一般,不一会儿又称兄道弟地说笑起来,又过片刻,便由毛有财打头,齐齐朝何文远说的茶园行去。 第五十五章茶园密谋   茶园,顾名思义,乃是以茶树形成的集中种植圈,可实际毛有财和高达要去的茶园,只是挂了个茶园的名头,不过是东方红国营农场中辟出的一溜五亩余见方的红泥地,因为这种砖红壤最适合种植茶树,且极其适合那种称作五月橘的茶树。   亩余的茶树自然算不上茶园,而之所以得此名称,自然是有其根由,其实说穿了还是起了五十年代的那次全国大折腾,农业普遍放卫星,这茶叶自然也逃不了,又因着这五月橘泡出来的茶水甘甜清冽,芳香宜人,虽非传世明种,却也自成风范,当时便向上面“进贡”了此种茶。本来茶叶之类的不似水稻、小麦等主粮,要上交大量农业税,也就用不着放卫星。   可就是这一“上贡”就上出麻烦了,上面盯着要,下面也就得拼命爆了,因次,萧山县的三个国营农场中,另外两个便专门辟出了大量农田,种了五月橘,而这东方红,为了做戏全套,也弄出这五亩余,号为茶园,做做样子。   二十多年过去了,原先的两个辟出大量农田种植五月橘的国营农场早已铲除了茶树,改种主粮,偏偏这只种了一溜地的东方红的五月橘给留下来了,而茶园这个特有的称谓也保留下来了。   不过,萧山县当然不止这一处茶园,除了国营农场以外,不少公社当时也辟出了不少农田种茶。因此,才有了先前高达抱怨的“农场不少,茶园扎堆”而不知何文远口中的“茶园”意指何方了。   五月橘茶枝细长,色呈深褐,叶片状如切片的薄橘,又因一年两熟,春秋收获,且在五月最是繁密,因此得名五月橘。眼下已将入九月。离五月橘的二次收获还有月余,可此时,这亩余五月橘已然出落得宛若盛装打扮的少女,火红火红的一片,薄薄的金阳下,照出霞光万道。   便是毛有财和高达这两位粗人到得此处,心神也不禁一振,眯着双眼。贪婪地欣赏着眼前的景致。   沙沙,沙沙,茶园方圆百十米再无人烟,亦无声音,此时,便只有两人踩在厚厚的落叶松上。发出了响动,林密人远,宛若进了幽寂深山。   两人刚走到茶园边上,便见茶园东面的行子里转出一个人来,不是方才来叫二人的何文远又是何人?   何文远见了二人也不说话。转头就走,毛有财和高达对视一眼,赶紧迈动步子,跟了上去。   转进行子不过数十步,视线陡然一开,但见茶园深处。竟有一溜空地,空地上设着石桌石凳,石桌上摆着一应茶具,一位面容清瘦的中年,正端坐桌边,安静地饮茶。   淡淡水汽,发散开来,漂浮在这如火的五月橘总。再镀上一层金辉,飘渺和热烈便融为一体。   四下静寂,四人无声,金阳将晚,晚风骤生,簌簌几声响,挂在枝头的五月橘仿佛化作万千的铃铛。   “坐!”   卫齐名放下了茶杯。   毛有财和卫齐名相交多年,二人之间早没了礼节,迈动长腿,两步就到了近前,一屁股就坐上了石凳,还自顾自地端起砂壶给先给卫齐名续上一杯,接着,便又倒了两杯,笑道:“高达,过来坐啊,怎么,卫书记的话,在你这儿都不好使了。”   高达微愕,赶紧紧走几步,先冲卫齐名微微鞠躬,复又坐了下来。   毛有财嘿嘿一笑,接道:“书记,有什么事儿,您只管吩咐,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我和高兄弟,绝不皱下眉头。”   卫齐名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一对狭窄的眸子,掉转过来,深深看了毛有财一眼,募地,心中竟生出了哀叹,昔日的老兄弟,猛冲猛打、赴汤蹈火的毛大炮,都生出了心机,生出了胆怯,呵呵……   毛有财被卫齐名盯得骨子里打了个激灵,知道自己的算计,被老大哥识破了,老脸一阵阵发烧,再也装不出先前的豪迈!   “卫书记,有什么事儿,您指示就是,我高达别的本事没有,执行组织命令,那是绝不打半点儿折扣!”   高达虽不聪明,却也不笨,他的顶头上司宋运通虽是卫齐名的马前卒,可他却是没多少机会接触接近卫齐名,而今次,竟被叫到这个从来未曾到过的地方,若不是卫齐名有特别任务要交待的,高达是打死也不会相信。   卫齐名拍拍高达的肩膀,轻声道:“小高不错!”   “谢谢书记,谢谢书记!”   便是这一声轻飘飘的夸奖,就让高达激动得热血沸腾。   卫齐名摆摆手,说道:“我也是听说你们两个在办公室内拍桌子,砸椅子,才特意让文远叫你们过来的。没别的事儿,就是为你们宽宽心,要服从组织的决议,绝不能因为一时不理解,就对组织心生怨恨,说些不该说的话,做些不该做的事,那样很不好!”   毛有财和高达一对眼,皆发现对方眼中一片茫然。   卫齐名接道:“行了,你们两个也是老同志了,思想本来就应该过关,我这当家人都亲自来做工作了,你们要好好表现,切莫让组织失望啊,对了,薛县长近来要下去看看,熟悉熟悉萧山县的情况,你们二位可要好好表现,别再在工作中出现什么纰漏,到时候,就是薛县长不批评你们,我也要收拾你们。对了,高达同志,你们民兵大队在桥口村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高达应声而起,立正道:“报告卫书记,民兵大队一百一十七号人,分作三组,昼夜不停执行任务,我敢用脑袋担保,绝对不会出现差漏!”   卫齐名脸上的笑容越发地亲切了,连连招手,示意他坐下,“嗯,很好,很好,有股子士气,对了,如果薛县长到了桥口村,一定要做好相应措施,千万不能让薛县长出现问题,尤其是闹事的,打架的,弄伤,弄残了薛县长,我可要把你们脑袋上的乌纱给换换。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我晚上还得赶到地委开个会,这儿的景致不错,茶水也别浪费,你们二位好好一定帮我消灭掉。”   说罢,卫齐名站起身来,笑着冲二人点点头,大步去了。   “嗯,真香,咦,这五月橘怎么又是一个味儿,可比我以前尝到那种可是好太多了。”   高达端起茶盏浅嗫一口,便嚷嚷开了,这会儿卫齐名不在,只余他和毛有财,自然放得开,再加上卫齐名方才的一番勉励,让他如吃了人生果一般,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一同散开,先前的升迁遇堵的晦气立时散了个精光,在他看来,能搭上卫书记这根线,以后想当什么官儿不是挑着来么。   高达浅嗫一口,尝出了好味道,便不再客气,端着茶盏一杯一杯地猛灌,好似生怕喝得慢了,待会儿吃亏。可灌着灌着便觉出怪异来,一边的毛有财好似自卫齐名去后,就一直在发呆呀。   “毛局,毛局,喝茶呀,这可是卫书记赐下的,平时到哪儿……哎哟哟,您看我这张嘴,就凭您和卫书记的关系,想必是喝得厌了,得,今儿个就便宜我了。”   高达招呼一声,竟弃了小盏,端起紫砂壶就要去含壶嘴儿。   高达刚要含住壶嘴儿,忽然,毛有财动了,但见他劈手夺过紫砂壶,啪的一声按在了桌上。   “毛局,你什么意思啊,先前,我可是和你打过招呼,要喝你喝就是啊,干嘛玩儿横的,这……”   “喝喝喝,喝你妈的大头鬼,再喝下去,你小子这条命非得喝没了不可!”   毛有财神情肃穆,目光凝滞,敲得高达心中一突,“毛局,怎,怎么了?”   毛有财指了指卫齐名先前所作的位置,小声道:“卫书记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就没听出来?”   “有什么意思,不就是叫我照看好桥口村的那摊子事儿,另外别找姓薛的茬儿,顺带着如果姓薛的来桥口村,我得好生防备着,免得姓薛的受了伤,最后,就是让咱们喝茶了,我这不是在喝嘛,都是照卫书记指示办的呀!”   高达振振有词,最初的担心,随着自己的条条捋顺,越说胆气越壮。   啪的一声,毛有财的打巴掌砸上了桌,骂道:“猪脑子啊,‘千万不能让薛县长出现问题,尤其是打架闹事’、‘弄伤、弄残了薛县长’、‘我可要把你们脑袋上的乌纱换换’,品品,品品啊!”   毛有财把卫齐名的一段长句,分成了三段,语速极慢,顿开时,停顿极长,让高达听了个分明。   刷的一下,高达额头上豆大的冷汗一滚就下来了,小声道:“难道卫书记的意思是让咱们趁姓薛的到桥口村的时候,制造一起村民冲突,然后,趁机将姓薛的给,给,给,事成之后,他给咱们……”   说到最后高达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全压在了腔子里,再也出不来了。 第五十六章大官的境界   毛有财怔怔盯着满脸惊恐的高达,重重一点头。说起来,倒非是毛有财忽然脑子灵光了,能听懂暗语、话缝了,实乃是他和卫齐名相交多年,更兼茶园此地本就特殊,几乎每一次有秘密行动都是在此地小聚。   因着心中早有了行动的准备,毛有财自然就对卫齐名的每句话细细留意,再加上清楚卫齐名的说话习惯,两相一证,哪里还不知道卫齐名的话中之意!   不过毛有财此时的心情却较之高达轻松得多,因为此刻他已然清楚卫齐名叫高达来此,怕不是就存了让高达负责具体行动的意思,不然每次,都是自己猛冲在前,保密性也高,何必用个外人。而也叫自己过来,肯定就是让自己传达话中之话,不然高达哪里听得懂。   “大哥就是大哥啊,永远想得这么细,知道我老毛不愿干脏活儿了,连替身都想好了,怕不是老宋的这次提名高达,就是事先为今次行动埋好的引子吧!”   毛有财心中忽然生出万千敢想,痴痴不语了。   忽然,高达一把抓住毛有财的长袖,惊恐叫道:“毛局,不毛局长,毛大哥,您可千万要救救我,救救我啊,您去帮我跟卫书记说,我不升官了,我就接着干我的大队长,我啥也不想了,我……”   “嚷什么,嚷什么!”   毛有财反手捏住高达的大手。冷笑道:“怎么,怕了?”   高达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脸上惊恐未退,“毛局,不瞒你说,老弟我手上也是有过人命的,可那些都是草芥小民,你让我去,去那啥薛县长,借我俩胆儿。我也不敢啊,你说叫我和他找茬儿打架行,要是把他那啥了,还能有我的好,他再怎么说也是县里的头头,而且又是京里下来的高材生,听说省里都关注的年轻干部,您让我去把他那啥了。那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么,到时,上面一查下来,我不得吃花生米啊……”   毛有财笑道:“行啊,你小子的大脑袋里还不全是粪,知道轻重。不过,那我问你,如果你不做,你来这儿做甚!”   “是何大秘让我……”   高达说了一半,便止住了。立时猜到毛有财话中之意,是啊,卫齐名都和自己照面了,如果自己不做,那他……   想到此处,高达一个激灵。跳下石凳,就在毛有财跟前跪下了,“毛局,毛哥,毛爷爷,这回,您可千万要帮我啊,我可以起誓。起毒誓,保准不把今天的事儿说出去,否则我全家死光光,您千万替我和书记说情啊……”   毛有财冷哼一声,反问道:“今天有什么事儿?”   高达脱口道:“卫书记让我去把薛县长弄……”   “闭嘴!”   毛有财一把扯过高达的衣领,狞笑道:“卫书记的原话是怎样的,老子可也听见了,容不得你这王八蛋瞎编排。”   铛!   高达脑子猛地一嗡,接着,便回想起卫齐名的原话来,末了,心中冰凉一片,暗骂道,这就是他妈大官的境界啊! 第五十七章薛向微服私访记(一)   听见两声啪啪,小妮子霎时就红了脸,知道臭小子在想什么,不自觉竟拿空着的那手去挡住臀儿,竟好似臭小子就在身后一般。   “再叫声薛哥哥”小妮子不说话,薛老三反而越发涎脸了,想到小妮子那饱满的臀肉,心下一片火热。想来也是,青年男女方经人事,哪个不是求索无度,而这两位更是痴男怨女,又分隔千里,心中的渴求自然又胜旁人十分。   “美死你!”   小妮子脸皮本来就薄,上回被臭小子拿住了,才唤出一声,一想到自己竟然叫出了那样羞人的称呼,便羞愤欲绝,这会儿,哪里还会领命。   一男一女,隔着电话,道不完的相思,说不完的想念,一聊竟是个把钟头。   忽然,薛向从听筒中,听见小妮子那边起了敲门声,说是开什么会,小妮子说了句“十分钟后过来”薛老三便知道该挂了。   “去忙吧,下回再聊,我就在这儿,跑不了!   “哼,谁稀得理你,开完会我就回去了,以后才不给你电话呢。好了,还有正事儿没跟你说了,美国那边的事儿弄好了。”   薛向正待继续调笑,忽听“美国”二字,猛地想起月前在港岛,嘱托小妮子赴美的事儿,急道:“怎样了?”   小妮子语气陡变,气冲冲道:“外国人没一个好东西,薛向你这次是不是没瞧准啊。三间小破房子,一堆胡子拉碴的男人,满屋子的快餐盒,电线。电脑,就这么一个送我我都不要的破公司,那两个外国人竟然开出了三百万美元的价钱,最气人的是那个叫比尔的家伙。竟然咬死了最多只同意给咱们百分之三的股票,还不同意那个你特意提出的同等追加权,我带了六个谈判专家。还有那个叫亨利的骗子轮番上阵,才勉强谈到了百分之五,可价钱翻了一番。要了咱们六百万美金,整整二千七百万港币,要不是是你想要的,我才不买呢。”   显然小妮子是真被气到了,小嘴儿一揪一扭,说得极快。薛向听罢,心中一暖,又是一叹。温暖的是小妮子的最后那句“要不是你想要的,我才不买呢”叹息的是世界上果然没有傻瓜。看来天才人物就得有天才的毅力和眼光,六百万美金,百分之五的股份,还没有同等追加权,等微软上市时。怕是被稀释得连百分之一也没了吧,真他妈的狠!   “算啦,能买着就很好了,不过他们公司现如今的业务应该没多少长进,怎么敢开这么高的价?”   薛向确实认为价钱高了,因为现下的微软根本就是个蹒跚行走的幼儿。整体市值绝对超不过三百万美金,而六百万美金,居然只换了百分之五,虽然这六百万不是投在微软这间公司上,而是比尔和保罗两个人上,可比尔和保罗到底不知道薛向是如是想,出售股份时,肯定得有合理要价因素。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亨特说微软正在和美国最大的计算机公司谈判,听说是帮着做操作系统,公司未来前景极是乐观,又说如果不是在解码器上扩展需要资金,就是这百分之五,也不会卖给咱们呢……哎呀,薛向,时间到了,我要去开会了,是个见面会,很多侨胞呢,失礼了就不好了,我去了啊!”   一声轻到几不可闻的“啵”声后,小妮子把电话挂了。……   秋雨滴沥,道路崎岖,萧山县一区三镇三乡,也只有这县城所处的元宝区的道路还算平整,出了这元宝区,立时便是泥巴路了,连石子路都没有几段,阴雨连绵,早把泥土泡得软了,一脚下去,鞋子立时便重了半斤。   一时间,薛向有些后悔骑车而行了,出了这元宝区,哪里还有半里路是适合骑车的,若是他独自一人出行还好说,力大不亏,驾艺高超,便是雨再大上十分,怕也难不倒他。可是跟随而来的楚朝晖,以及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王刚却是无论如何不成。于是,三人披蓑戴笠,抗了车子在泥地里缓行。   为什么要抗了车子呢,原来这地除了两条腿的人和四条腿的牲口,几乎是再容不下别的物件儿在上边行走,便是这自行车,没推几步,保管轮子就得被泥巴堵死。   “王主任,累着了吧,来来来,给我。”   说话儿,薛向便要去接王刚肩头的大凤凰。   薛老三这边的动作唬了王刚一跳,连退几步,道:“薛县长,您这说哪儿的话,我怎能让您一人抗俩,放心,我老王没进单位前,百十来斤的麻包,一次抗俩,这破风凰,顶了天了五六十斤,我老王现如今年纪是大了一倍,可这肩头的物件儿却是轻了四分之一啊,细算起来,真不算个事儿,到是,薛县长您一个京城下来的干部,肯定没干过农活吧,能抗这么久,那可真要股子耐力。”   其实初始,被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田伯光点派跟随薛向下乡的时候,王刚还以为又是走过场,和别的初到萧山县的领导干部一样,开了拖拉机,突突突突,绕着县城跑一圈,再下到几个地方政府驻地,灌上二斤酒,就打道回府了。   谁成想,这位薛县长果然跟基层干部底下传得那般,非同寻常,竟然从门卫室借了几辆破自行车,连电话也不给地方上的同志去一个,自个儿就开溜了,更为难得的还是在这样的鬼天气。便是王刚心思再复杂,也绝难生出这薛县长定是走过场的感觉。   一行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走歇歇,耗了两三个小时,才又看到石子路,恰好,这会儿阴雨暂歇,三人顾不得休息,赶紧跨上座位,蹬骑了起来,又过半个钟头,眼前才终于现出一座小城来。   “薛县长,这就是城关镇了,也是咱们辽东省唯一一个还保留着城墙的小镇,细细一算,当年这儿可是有名的富庶之地,清朝时,盛京将军府总领三关时,也时常在这儿驻跸,现如今,极有风味的城墙是保留下来了,可富庶丰饶早被雨打风吹去了,不过,在咱们萧山县,除了元宝区,就数这城关镇的条件稍好些了,不过说好,也只是矮子里面的高个儿,平时朝县里伸手要钱,却是比谁都凶。”   王刚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干部,早些年从生产队小队长一路上来的,二十多年里虽然一直在官场中打滚儿,立身却是极正,依旧不改百姓本色。也正是因着立身太正,仕途却不甚如意,早些也是从一任公社革委主任上下来的,虽然调进了县政府办,算是从地方调入了“中央”可依旧是个副科级,手头的权力却小了十倍不止,如此一个办公室副主任,一干就是五年,如今已经四十五六了,怕是仕途之路也难有什么作为了。   也正是熄了上进的心思,王刚倒是心底无私天地宽,乱七八糟的也不想了,这会儿能碰上一个能冒雨踩泥访民的县长,王刚自然是好感倍增,因此,对自己知道的,压根儿不用薛向发问,便竹筒倒豆子,说了个干净。   既然到了地头儿,三人反不像从前那般着急了,下了车,伸伸腰,蹬蹬腿,倚了车,抽枝烟,喘口气。   烟没吸几口,薛向便发现些怪异来,石子路两边的小土坡上,竟隐隐伏着许多人头,再细细一瞅,竟都是些孩子,脖子里的红领巾异常扎眼。   “老王,那些孩子在做什么呢?”   薛向手搭凉席,举目瞭望。   王刚瞅了一眼,道:“这是在摘银针菇呢,每年这个时候,便是银针菇成熟的季节,山里太深,娃娃们不敢进,便在荒郊野外,寻了些,拿到供销社换钱,虽然换得未必多,可买些糖果断嘴儿,买几个笔本,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类采银针菇的活计,王刚小时便不知经历了多少回,一见之下,自然明了。   “不对呀!”   薛向一声喟叹,立时吸引了王刚和楚朝晖的注意力。   “什么不对?”   “县长,怎么了?”   薛向抬起右手,晃了晃手腕处的手表,道:“看他们的脖子上的红领巾,再看看现在几点!”   薛向点得如此清楚,二人都是聪明人,哪里还不明白不对在何处。   红领巾,说明了这群孩子的身份——学生,此时的时刻不过十点左右,无论如何不到放学的时间,再说,这会儿又没什么双休日,又不到农忙假期,这群学生不去上学,竟齐齐跑到野外来采菇,岂不是咄咄怪事。   其实,薛向心忧的还不是孩子们采菇,而旷课,担心的乃是这帮孩子的人身安全。   眼前的小土坡,高不过七八米,纵横虽长,可坡上植被终究稀疏,且极乏大木,就是些灌木丛勾勾蔓蔓,如此一来,哪里固得了水土。眼下,已然下了半个多月的小雨了,石土必然早泡得松软。   若是一个不慎,发生了泥石流,眼前的这些孩子岂有幸免的道理? 第五十八章薛向微服私访记(二)   一念至此,薛向哪里还静观得下去,丢了车把,便朝左侧的那边山坡奔去,未行几步,便发现双脚已然深深陷进了泥里,原来土质居然已经松软到如此程度了,小孩的体重还能担负,他这一百五六的体重哪里还行得开。   “老王,朝晖,别过来,赶紧招呼那边坡上的孩子们下来,招呼他们一定要轻要慢!”   王刚和楚朝晖见了薛向双腿已然陷到了腿弯处,骇然变色,急速奔来,要救薛向,却又被薛向一嗓子止住来势。   两人对望一眼,不知道到底如何是好,救孩子是应当,可陷了薛县长,怕丢的就不是官帽子了。   “快他妈的过去,磨磨蹭蹭地盼老子死啊!”   薛向一句呵斥点破其中关窍,两人这才朝那边山坡奔去。   “孩子们,快下来,收银针菇啦,两毛钱一斤,两毛钱一斤,过时不侯,过时不侯,不准跑,不准颠,跑掉了的,颠散了的,我一概不要。”   薛老三放开嗓子,大声吆喝起来,这会儿,他已经站到了坡下,只是身上污浊得已然看不出衣服的本来面目。   原来方才,薛老三一个旱地拔葱,就跳起来了,左脚轻轻在一颗指头粗细的树苗上一点,树苗应声而折,而薛老三终究借到了力,半空里,身子打横,摔在了坡上,立时便滚了下来。如此,一身的蓑笠洒落,内里的衬衣衬裤自然也无法保全。   要说薛老三这句呼喊。可是深思熟虑的,若非脑有急智之辈,一时间还真别想想出来。因为薛老三既要让孩子们乖乖从山上下来,又要保证速度不快,当真是艰难至极。   因为若是薛老三光说山要塌了,大家赶紧下来,别走快了。保准会出现两种情况。其一,孩子们会以为他是骗子,想把大伙儿骗走了。好独自摘采银针菇。其二,孩子们相信的话,惶急之下。你争我夺,保准一个个溜得飞快,如此一来,动作必大,说不得这泥石流立时就被引发了。   而薛老三拿收磨菇说事儿,则就聪明、稳妥得多,一者,以高价诱之,还加上句过时不候,这些孩子哪里还有不听的。毕竟现下的银针菇即使拿到供销社也不过三五分钱一斤,薛向提高了数倍,利之所在,人心之所向也,小孩子自也不例外。二者。薛老三又加上去,跑丢的货,和颠散的货一概不要,以此,便彻底限制住了众孩子的速度。   果然,薛老三如雷的喊声方才止歇。左边山坡上的二十来个小脑袋一起偏转过来,薛向又从口袋掏出一沓钞票,虚空连晃,这下,一帮小毛毛哪里还有怀疑,提了小篮子便朝坡下行来,一边控制速度,一边护着篮子,小模样认真极了。   薛向的喊声极大,朝另一边坡边寻去的王刚和楚朝晖自然听在耳里,心生感应,便有样学样,跟着咋呼起来了,霎时间,那边坡上的娃娃们,也亦步亦趋地向坡下行来。   看着左右两道汹涌而缓慢的人潮,薛老三心中微微舒气,又胆颤心惊地待了半晌,三四十娃娃终于在石子路上聚齐了,各自举着篮子,倒也不嚷嚷,不过意思很明显,便是要薛向兑现承诺。   薛向自不会和一群孩子打诳语,而且眼前的小篮子皆是半满,即便是都装满了,这松垮垮,轻飘飘的银针菇也难有二斤。薛向大略一点扫,从钞票里点出两张大团结,高举,笑道:“我这里有二十元钱,不光买你们的银针菇,还要买你们一句实话,然后,你们就把这二十元钱都镇上破开,平均分了,这银针菇我再送给你们,不过,我送给你们后,可不许再卖了,留着自个儿吃了,好长个儿。”   望着眼前这一张张幼稚、纯朴的小脸,满身泥泞,破衣烂衫,薛向心中早就发酸了,他们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和小意差不离,十一二岁,小些的,比小家伙还要小上一两岁,一个个黑乎乎的小手沾满了黄泥,就没有几个娃娃脚上是有鞋子的。而眼下,薛向说出二十元钱,自然不是他没能力给更多,可即便是他给上三十,五十,又能如何呢,他的职责不是富一人一户,而是富全县的百姓,更何况这点钱,也富不了一人一户。   “谢谢叔叔,我们只卖银针菇,不卖实话,老师说了,小孩子要诚实,所以我们只会说实话,而问话是不要钱的,所以我们不卖实话。”   说话的是个小男孩,清鼻涕掉得老长,说一句,便吸一下,小脸写满了严肃。   薛向心下惨然,说道:“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来来来,孩子们,我们到边上说话。”   虽然两坡距这条石子路尚远,可薛向依旧担心泥石流突发,且剧烈爆发,便把娃娃们引到了更远处。   众人站定后,薛向接道:“我的问题很简单,就是你们为什么不上学啊,我看你们大多数脖子里都戴着红领巾,应该都是学生,可现在还不到放忙假的时候,你们是不是逃学呀,孩子们,赚钱虽然重要,可那是爸爸妈妈的事儿,你们当前的任务是学习呀,只有学习好了,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薛老三赤裸裸地说着学习是为了赚钱,心中并无半分觉得不妥。因为在他看来,空话大话,远远及不上实话的真诚。说什么报效祖国,说什么回报社会,现下,祖国和社会让这群娃娃雨天里,爬山摘磨菇,难道薛向还说得出口吗,想想就觉脸红。   “叔叔,我们不是逃学,是被老师赶出来的,说交不齐教学经费,不让上课!”   答话的依旧是方才的小男孩。   “什么教学经费?”   这次薛向却不是问得娃娃们,而是转头看向王刚和楚朝晖。   两人也是茫然摇头。显然没听说过这么项收费。   “就是给老师补伙食费的,我们老师说学校发不出工资,让我们各家先垫些钱,先给老师们买米,不然老师就饿死了,没人上课了。”   这回答话的是一堆娃娃中个头最高的,是个小姑娘。看模样,和夏家小妹差相仿佛,不知道是上初中。还是小学。   “孩子们,你们都是哪个学校的?”   “我是周岗小学的”“我是壕沟小学的”“我是桥口小学的”“我是城关中学的”“……”   薛向问罢,娃娃们七嘴八舌地报了起来。   听着这童生稚语。薛向心血沸腾,此刻,他心中的无明业火烧起三万丈,若是蔡从定在跟前,他绝对就巴掌上去了。即便此刻蔡从定不在跟前,薛老三已在心中骂翻了他祖宗十八代。   想想也是,想当初蔡从定在薛老三面前说得多可怜,薛老三拼了不要体面,和毛有财闹了一场,把萧山县建县以来最大的一笔教育经费——整整五万元。一次性给拨付到位了。现如今,这个王八蛋弄得还有教师没钱吃饭,逼了娃娃们在山上挖磨菇,若是发生泥石流,姓蔡的百死莫赎。怎不叫薛老三暴跳如雷。   “狗娘养的,老子的钱也敢贪!”   薛向心中怒火中烧,脸上却还是做出了笑模样:“好好,孩子们,快快回家洗个澡,收拾书包、铅笔盒吧。下午就能上学了。”   “叔叔,二十元钱,分给我们三十九个,虽然没人能分到五毛一分多,可离我们要交的钱还差得远了,我们下午怎么上学呢?”   掉鼻涕的小男孩极是机灵,眨眼就算出了人头份儿。   薛向道:“叔叔说的,保证错不了,以后可不许再来采蘑菇啦,这两边土坡上的磨菇,可都被我包了呢,好了,孩子们快回去吧。”   说话儿,薛向把两张钞票递给了那个高个儿小姑娘,也就是唯一一个报中学的娃娃。   一众娃娃见终于得了钱,立时乐得蹦跳起来,叽叽喳喳冲薛向道谢,一双双黑漆漆的眼珠子,却死死粘在那两张钱上,哪里还挪得开。   那高个儿女娃冲薛向鞠个躬,道声“谢谢叔叔”便被一众娃娃围在中间,朝城门处奔去。   “不对!”   “不好!”   薛向和楚朝晖竟同时叫出声来!   “孩子们,等等,等等!”   薛老三立时大声喝止住一众娃娃。   众娃娃回过头来,满脸好奇地盯着这位有钱的叔叔,更有不少古灵精怪的在想莫不是这叔叔想通了,觉得给多了,要把钱再要回去。   薛向紧走几步,到得跟前,急道:“你们来采磨菇的小朋友,一共有多少?”   “三十九个呀,刚才我说过了呢。”   小鼻涕娃拿光溜溜的胳膊往鼻子处一逛,终于将那团进出多时的鼻涕给消灭了。   薛向心中一掉,急道:“你们左右看看,还有谁没到,我刚点了一下,才三十八个,看看,缺谁了。”   原来,方才薛向和楚朝晖同时惊声喝出,正是发现,眼前的娃娃只有三十八个,较之鼻涕娃说的三十九位,少了一个。   “糟了,是小花不见了,她肯定是往毒龙坡采去了,二伢子我不叫你看着她,看着她,你怎么答应得好好地,把人给看丢了,毒龙坡能去嘛,虽然磨菇多些,可又高又峭,下面的毒龙潭又那么深,小花若是栽下去了,那还有个好,叫我二婶可咋活啊。”   高个儿小姑娘拽着鼻涕娃的耳朵,就喝骂起来。   鼻涕娃的耳朵被拽得老长,边龇牙咧嘴,边哼哼道:“小花答应说不去的,我摘磨菇总得低头吧,又不能一直老看她,不然我来干什么呢,行了,我回去找她,你先去镇上把钱分了。”   鼻涕娃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看着甚是早熟,还颇有男子汉的担当。   可这会儿,薛向却是没工夫欣赏这小小男子汉,寻着王刚细细盘问了一遍毒龙坡的地势,招呼二人看好一众娃娃,拔腿便奔。 第五十九章薛向微服私访记(三)   先前说了,石子路两边的土坡不高,纵横却是极长,薛向也没想到,他全力奔驰了半个小时,才到王刚描述的那毒龙坡脚下。而横在他眼前的哪里还是什么土坡,分明就是座小山嘛,他甚至怀疑,原先的那两道土坡,就是这坐毒龙山的余脉。   只不过,眼前的这毒龙坡说是小山也甚是勉强,贯因其上草木凋零,山石裸露峥嵘,只在高度上有了小山的规模,可其间植被稀疏,也唯有以坡称之。   有了前次,泥足深陷的经验,薛向不敢贸然奔驰上坡,而是在坡脚下,试了试土质,倒是较原先那方土坡硬实了不少,显然是这毒龙坡上那不算茂密的植被之功。   即便如此,薛向也不敢贸然攀登,而是在山脚下,寻了两块断木,那手掰开了,复又劈成四块宽板,拿了青藤,在脚下各绑了个宽大的十字架,以此增加横截面,减轻踩在软泥上的压强。   薛向扎紧了青藤,便移步上山,举目四望,呼喊不断,可哪里有半个人应声,薛向一路攀登,卖弄本领,行得又稳又快,一步荡开便是两米余,片刻间,就到了半山腰,复又转头,从山上往山下看,视野大开,四周所有,一览无余。   有了此番经验,薛老三便不再便走边望,边望边喊,而是发足朝顶上奔去。这厢三心归一,速度自然大增,毒龙坡毕竟只是个小山坡,虽有些气象。也不过三四十米余,纵是山势陡峭,薛老三这番埋头急行,规避坎坷,翻越山脊,也是去得极快。   又半个钟头,薛老三终于上得顶峰。但见这毒龙坡的山顶。是一溜巨大的空地,地势极平,花木繁密。较之坡下茂盛了不下十数倍,薛老三刚寻了个视野开阔的所在,便待下望。谁知刚掉转头来,便听见了人声。   “叔叔,你也是来采菇的么?”   薛向循声望去,但见西北方向的紫芍丛中,一个小女娃正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那女娃年不过七八岁,个头和小家伙仿佛,小人儿极瘦,让原本的瓜子脸显得更加尖细,一件蓝布褂子松松垮垮地挂在瘦削的肩上。竟遮得看不见小人儿的裤子,褂子上补丁、破洞无数,显示补不胜补的缘故。   小人儿浑身没一出显眼,独独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极是明亮,扑闪扑闪地盯着薛向。眼神里夹着胆怯,紧紧抱了怀里硕大的抱篓,似乎生怕这突如其来的薛向,夺了过去。   薛向看清小人儿,心头大喜,惊道:“你就是小花吧?”   小人儿听见薛向叫出了她的名字。小手更是一惊,退后一步,怯声道:“你怎么知道的,可我不认识你呀。”   薛向见微知著,并不移动,笑道:“是二伢子告诉我的,下面来了个收银针菇的,两毛钱一斤呢,他让我叫你快下去。”   “喔,你告诉伢子哥,就说我待会儿下去,多采些可以多卖些,到时就可以给我妈妈买药了。”   小人儿并不欢呼雀跃,却是冷静非常。   其实,小人儿压根儿就在想,这叔叔是不是想把自己骗下去,独自把这儿的银针菇采光,因为没有人会出两毛钱买一斤银针菇的。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实,也是无奈啊,生出的苦难极早地教会了她们太多,而她们也不得不学太多。   薛向看小人儿眼珠子直转,透着狡黠,便知道小人儿起了怀疑。一时间,他还真想不出什么说词,总不能硬抱了小人儿下山吧。   薛向这边默然,小人儿忽又出了声:“叔叔,你要是也采银针菇,你在那边采,我在这边采,好多好多呢,保管你装不下的,我装满了篮子就走,后边的都给你。”   听小人儿如是说,薛向心下真是平生万千感慨,自家的小宝贝虽然也机灵,可都是玩闹得机灵,洞悉人心,哪里及得上眼前的小人儿万一。   “我不采菇,我就是收菇的,二伢子的菇都是我买的,这山上的菇都被我买了,别采了,你的菇我也买了。”   说话,薛老三从兜里掏出张一元的钞票,迎风招展。   红彤彤的票子,立时吸引了小人儿的注意力,“真的?”   “真的!”   说话儿,薛老三便持了钞票往前行,到得跟前,把钞票递了过去,原本他想找个兜儿塞进去,可寻遍小人儿浑身上下,竟是补丁、破洞,哪里还有多余的布料,用作裤兜。   嗖的一下,小人儿把钱扯了过来,拿在手中翻翻转转,看了半晌,而后死死地攥住,把篮子往薛向身前一递:“给你,应该不到五斤呢,我把篮子也抵给你吧。”   薛向痴痴地愣住了,这时,他才注意到小人儿的一双手,这哪里还是一双手啊,简直就是一双发烂发臭的馒头,两只小手又红又肿,遍布硬痂,左手虎口处已然溃烂流脓,右手手背,布满了星星点点的暗疮,薛向看一眼,心就颤一下,不知何时,眼中已然噙满了泪水。   “叔叔,你怎么哭了?”   薛向掉头,擦下眼睛,一把抱起小人儿:“叔叔眼睛不好,见风流泪,走,快跟叔叔下山去,二伢子,他们还等着呢。”   小人儿点点头,抱紧了篮子,又问:“叔叔,你买下了这山里的磨菇,谁帮你采呀,你可不可以请我,我只要很少很少的钱。”   童生稚言摧肝肠,薛向心下一惨,眼中又要滚出泪来,赶紧耸动两下鼻子,止住泪意,另一只手轻轻摸摸她的小手,触到伤口处,小人儿轻轻一颤,薛向赶紧接过她手中的小竹篮,轻声道:“你妈妈生得什么病,在医院么?”   小人儿眼神一黯,摇摇头:“不知道生得什么病,反正我不喜欢我妈妈去医院,她每次去晚医院,脸色就更差更白,软软地再没了力气。所以,我要挣钱,挣好多好多钱,给妈妈治病。”   话至此处,薛向已不敢问下去了,因为每听一句,心底就如刀绞一般。这会儿,他哪里还猜不到,小花的妈妈是什么毛病,定然是去医院卖血了,要不然哪有进一回医院,身子反而更差一分的道理。   薛向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受到自己的虚弱无力,是的,他在港岛有亿万财富,他在四九城有惊人的名气,甚至,他们薛氏已然发展成了一个庞大家族。可那又如何呢,能让普天下每一个如小花一样的孩子,都念得起学么?能让每一个小花都坐进宽敞明亮的教室么?能让每一个小花的妈妈都不必窘迫到卖血换钱么……   薛向心绪万千,失魂落魄,抱了小人儿急步前行,却忘了危险正在渐渐逼来。   因为起风了,好大的风,半山腰的荆棘被吹得摇曳狂舞,更有无数衰花稗草,被卷上了天空,薛老三浑然忘了上山时的谨慎再谨慎,还绑了木板来减轻压强,可他这会儿却抱着小人儿行走,自身的重量立时重了数十斤,而不自知。   咔嚓一声,薛老三脚下生出一个大洞,左角处的木板已然陷了进去,山风呼啸,骤雨又临,吹得薛向长发飞舞,冰凉的雨滴打在脸上,霎时,将他激醒。   见得脚下这般情形,薛老三哪里不知道此刻已然深处险境,当下,他双脚一挣,绷断了青藤,松懈了木板,立时将角从板上拿了下来,刚要放下小花,减轻身体的重量,砰咚一声巨响,山顶上竟滚落下一块巨石,那巨石来势极猛,一路所过,寸寸塌陷,山石竟如大潮一般,齐齐朝坡下打来。   泥石流爆发了!   薛老三魂飞魄散,赶紧一把抱起地上的小坏,将小竹篮扔飞,大步朝山上奔去。此刻,薛老三反其道,而行之,正是深明其理。泥石流这种巨大的自然灾害,人力几乎是不可能抗住的,而薛老三更是想都每想过。且泥石流的威力,是越到山下,越是巨大,毕竟到了山脚下,重力势能已然完全转化成了动能,自然声势惊天。   再说,薛老三此时离山顶,不过五十余米的距离,若是下山,是根本不可能快过这泥石流的速度。唯有逆流而上,到得顶端,才是安全之地。毕竟眼下只是小规模泥石流,不是整座山演化成山体滑坡。   便是这小规模的泥石流,可威力依然巨大,薛老三未行几步,身上已不知挨了多少飞石了,狂风乱舞,群石迸发,又兼泥土软如绵沙,薛老三全力施为,每一步,都踩得极厚,极准,即便是每一下都选在硬石上,脚陷处依然齐踝,拔起尚且费力,哪里还有多余的气力规避这飞来石。   薛向奋力护住怀里的小人儿,弯腰躬身,徐徐斜行,这五十米的距离,足足费了十多分钟,方才达到。   薛向上得山顶,那溜空地依旧硬实,而半山腰处已然是泥块如雨,山石成浪,翻翻卷卷,泄如江河,又过数息,便听见轰隆隆,轰隆隆,声声巨响,昭示着惊天的威势。   薛老三一抹额头的冷汗,暗道好险,才看怀里的小人儿,满脸通红,竟无半分惊恐。   “怕吗?”   薛向轻声问。   “先前怕,后来不怕了,叔叔怀里好暖和!” 第六十章薛向微服私访记(完)   薛向抱着小人儿再次赶到城关镇城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距离他独自寻来毒龙坡已经过去了近三个小时,其实,来时上山,和寻访小花,都没花多少时间独独泥石流发生后的下山之路,实在是难行,因着有了前次的经验教训,薛向几乎是亦步亦趋,如此行来,自然极耗时间。   薛向到时,王刚和楚朝晖皆坐在老槐树的几方青砖上,而先前的一帮娃娃早已散了个精光。   “等急了吧,走走走,找个地方先填肚子。”   说话儿,薛向便拉着迎上前来的二人,朝城中行去。这二位一早便随薛向早起赶路,又是一路肩挑手扛,更兼此时早过了饭点儿,自是饿极,哪里还会矫情。   “叔叔,我要回家。”   怀里的小人儿忽然发话了。   薛向摸摸她的小脑袋,笑道:“吃晚饭,叔叔送你回去。”   小花摇摇头:“我还要给妈妈做饭呢。”   “吃完饭,咱们给妈妈也捎些,不就好了么?”   小花年纪幼小,便历经苦难,薛向实在是看得心痛,更兼小人儿和小家伙一般大小,薛向甚至会想,若是自己无魂穿这番机遇,小家伙怕不是也活得艰辛异常吧。如此这般,眼前的小人儿,才让他倍觉亲切和痛惜。   小人儿点点头,便不说话了。   薛向领着一行人,先去了一家简陋的裁缝铺子,给小人儿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行了见医疗室,给小人儿双手洗净,消毒,缠上绷带,这才带了三人,来到一家饭馆儿,要了三斤熟牛肉。二斤面条,二斤白馒头,一个水煮鱼。四人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餐,这才又打包了五斤熟肉和两斤白馒头,在小人儿的指引下。朝她家行去。   小花家住在一个叫作尤里的村子里,距离城关镇却是不远,二里有余的距离,若城关镇是城,尤里村大概便算是城郊了。整个尤里村散散落落环聚了三四十户,小花的家便在村子最东头,一坐极矮的土、瓦混建的小房里,屋外拿荆条扎了一圈篱笆,屋内三三两两的小鸡,散落四方。土房虽小,收拾的却极是干净,便只凭这篱笆院内除了新落的鸡粪,而再无余物便可窥之。   “妈妈,家里来客人了。是位好心的叔叔,不仅买了我的菇,还请我吃饭,还有,给你带了肉和馒头了呢……”   刚进篱院,小人儿便从薛向怀里溜了下来。提了两个盛着熟肉和馒头的油纸袋,欢呼一声,便朝堂内奔去。   小人儿刚奔进屋内没多久,便又奔了出来,“叔叔,我妈妈不在家,你们先进去坐,我去找找,可,可我妈妈病着啊,都下不了床能去哪儿呢。”   小人儿站在堂里的门槛边,招呼薛向一声,便歪着小脑袋自言自语起来。   “丫蛋儿啊,快快,快到石奶奶家来,一会儿狗熊吴要来你家拉东西了,快快……”   忽然左侧的篱笆墙外,探出位老妇来,边满眼疑虑地盯着薛向三人,边冲着小花呼喊起来。   小花跳过门槛,小跑着到了篱笆边上,“石奶奶,我妈妈呢,我妈妈呢……”   喊着,喊着,尖细的小脸儿便皱成一团,立时就起了哭音。   薛向紧走几步,抱起小人儿,温声道:“大娘,我是小花的远房叔叔,多少年没上门了,我嫂子去哪儿了,您能跟我们说说么?”   老妇人和小人儿一家邻居了大半辈子,哪里见过花家的这个亲戚,但看薛向衣服虽脏,却极是斯文,再看小花也和他极是亲昵,心下惊疑参半,再看小花一眼,但见小人儿点点头,显然认同了薛向这个说法,老妇再不迟疑,交待道:“秀莲被狗熊吴他们拉倒义庄去了,说是要她签字画押,唉,天杀的吴家人,连这孤儿寡母的活命田,都不放过啊,贼老天,你可长长眼……”   老妇人没交待几句,便指天骂娘起来,薛向不再纠缠,抱了已哭成泪人儿的小花,招呼王刚和楚朝晖便朝义庄行去。   三人虽不识路,小花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问不出所以然,可方才进村的时候,几十户人家,和村里的格局,早被三人看在眼里,义庄何处,自也知道。   三人先前来时,从义庄西北面绕行,这回却是从东南面回绕,距离义庄不过三四十米的距离,便听见里面的哭喊声,又行数息,哭声愈急,喊声愈烈,薛向赶紧加快脚步,几个跨步,便绕到了近前。   但见四五十人围坐一圈,中间用青砖垒一个高台,台上支着着老旧八仙桌,桌上文房四宝倒是齐备,还有鲜红的印泥盒,桌上只坐一人,那人肥头大耳,坦胸露乳,胸前一簇簇胸毛,望之另人生厌,那人身后立着一排光膀子的青壮,人人手中持拿棍棒,台下的圈子外围也有十余如是打扮的青壮,将一干村民围在了中央。   此刻,一位三十许的妇女,正在台下的圈子中央满地打滚,哭喊嚎叫,在她四周围了三四个青壮,正试手试脚地想上前捏拿,无奈地上那妇人生得甚是浑实,脚臂有力,扭打得深凶,逼得几个青壮一时不敢上前。   而圈子西北侧,还爬着一位妇女,身量极小,披头散发,和那位扭打撒泼的壮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位妇女竟是没有一丝一毫动静,宛若熟睡,又似死尸。   圈子里喊叫得激烈,四周的村民皆是低头不看,面有土色,连嘀咕声便未发出一句,显然是为看台上那壮汉的气势所慑。   “妈妈,妈妈,妈妈……”   薛向怀里一直抽噎的小花,忽然冲圈子里探起了身子,尖声喊叫着。   薛向指着那位伏地不动的妇女,轻声道:“那个就是你妈妈?”   由于先前,猜到小花的妈妈定是去医院卖血而导致的身体虚弱,显然那个在圈子里打滚儿的壮妇决计不是,如此小花妈妈的身份便不问可知了。   薛向抱着小人儿,急步朝圈内走去,就在这时,高台上变故陡生,那胸前满是黑毛的胖大汉子,忽地,踢开椅子,从米余的高台上,跳了下来,朝那位在圈中打滚儿的妇人飞踹而去。   眼见着就要踹个正着,那妇人打个滚儿,竟避让开来,砰的一声,胖大汉子双脚落定,掀起一阵尘土,“王寡妇,算你娘的机灵,否则老子一脚踢死你,也是白踢,告诉你,你们这些寡妇们,虽然克死的是自家的老少爷们儿,可到底也是咱尤里村的老少爷们儿,怎么着,现如今把自家汉子克死了,还死赖着咱村上的土地?到哪儿都没这个道理,赶紧给老子签字画押,交出早先公社分的自留地,村上公田再分还有你们一份儿,那是组织上的照顾,和党的关怀,若是混赖硬别,想赖过去,那是门儿也没有,先得问过咱尤里村的老少爷们儿答不答应。”   “对,不答应!”   “决不答应!”   “……”   那胖大汉子一声喊罢,一众赤膊青壮皆应声鼓噪起来,而一众围在圈中的村民却是依旧低头无声。而那先前闹腾得厉害的壮妇也吓得傻了,拿手抱了头,再没了动作。   听到此处,薛向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按那胖大汉子的说法,这死了男人的寡妇就不算村里人,原先公社时期村里给她家分的自留地得交出来,然后再参与此次公田的责任承包。   这简直是荒唐,不说是新社会,便是封建社会,也没这个道理,哪有男人死了,自家财产就得充公的。单看这胖子的模样,薛向心中先就有五分不喜,再听他这番歪理邪说,更兼把组织和党都搬出来了,更是让他心中的不快升到了满格。   “王寡妇还愣着做甚,对你老子算是客气的,看到没,李寡妇这小蹄子病得快死了,还不是被老子提溜来了,她家还欠着村里的提留没交齐,回头老子就组织人把她家给拆了,现在虽然不搞运动了,可损公肥私的事儿,绝不容许在吴某人治下发生。”   说话儿,那胖大汉子便踢了那王寡妇一脚,继而抓着她的头发往高台处狠拽。   王寡妇立时被扯得杀猪式得嚎叫起来,一时却站不起身,跪在地上跟爬,以此来减轻头皮处的剧痛。   啪的一声,薛老三一巴掌印上了那壮汉扯着王寡妇头发的胖手上。那壮汉如遭雷击,猛地一下送了手,手背处立时现出一条青痕,宛若被沾了辣椒盐水的皮鞭抽了下一般,刺棱棱的痛,那手竟是连拳头也握不住了。   场中忽然多了三人,不止那吃痛的壮汉怔了怔,便是满场的百姓,外加赤膊青壮也看得一呆。   薛老三拍开那壮汉的大手,便不再理会这边,抱了小人儿径直走到那伏地不起的瘦弱女人边上,放了怀里早急不可待的小人儿,扳过那女人的身子,见到的竟是一张白得几近透明的脸,瘦骨嶙峋,扶在手上,竟似感觉不到重量。   薛向试试鼻息,赶紧在那女人的颈间的几处穴位轻轻按压数下,未几,那女人便悠悠转醒过来,“丫蛋儿,丫蛋儿……”   女人醒来,瞅见一侧的小人儿,便低低地唤出声来,小人儿赶紧绕到女人的头顶的位置,摊开腿坐下,从薛向怀里抱过女人的脑袋,放在自己的小腿上,轻轻唤着“妈妈”霎时间,一对母女眼中皆噙满了泪水。 第六十一章‘姘头’是县长   薛向不忍再看,扭头喊道:“朝晖,去,弄些红糖水过来,赶紧!”   楚朝晖大声回应了,撒腿便朝场外跑去。   “哪里来的外乡人,莫不是李寡妇的姘头到了,奶奶的,好胆儿,今天不卸你两根肋骨,我吴英雄的大名儿就白叫了。”   方才那挨了一巴掌的壮汉这时才回过神来,一想到众目睽睽之下,竟吃了这么大个亏,丢了这么大的脸,立时恼羞成怒,咆哮起来。   咆哮罢,吴英雄又吆喝道:“伙计们,李寡妇的姘头打上门儿来了,大伙儿说怎么办啊?”   “剥光狗日的,拉他游街!”   一群赤膊青壮竟是异口同声,显然回应这句话,干这路行当,已经不是第一次,而是轻车熟路了。   “薛县长,此地不宜久留哇,跟这群法盲,可是说不清道理。”   王刚听见故噪声,大惊失色,赶紧凑到薛向耳边建言。毕竟要是薛向真被这群土顽剥光了游街,那可就是场政治事故,这可比打伤打残,严重百倍,搞不好全县的上层建筑都得完蛋,他王某人更是承担不齐。   “讲不清道理,就讲拳头,老王,你藏好就行!”   眼前的这些只会虚张声势的虾兵蟹将,比起四九城的凶残顽主,道声散兵游勇都够呛,哪里用得着他费心。   “县长,糖水来了,糖水来了,让。让让……”   楚朝晖双手着个断了把的土罐儿,一路行得别别扭扭,偏又飞快。   吴英雄嘿嘿几声,乐了:“真他娘的敢起名儿,敢叫县长,比老子这英雄都张狂得多,哈哈,有才,真他娘的有才,不过你这名儿算不得什么。管全国,出来亮亮!”   吴英雄呵斥一声,立时有个瘦猴模样的青壮跳了出头,提胸昂头,可一身的排骨,无论如何提气,依旧一幅锉样儿。”小子听到没,你叫县长。我这位兄弟叫管全国,比名儿你还差他妈的远了。”   说罢,吴英雄一个错身,就拦在了楚朝晖身前,劈手夺过了土罐儿,对着豁了口的壶嘴儿。就要下灌。熟料,他这厢刚张嘴,嘴巴里便似多了根硬木棍,端着土罐儿的手竟是被人拿住,再使不出半分气力。   原来。吴英雄动的时候,薛老三也动了,十来米的功夫,薛老三两三步就到了,在吴英雄刚躲张开嘴巴,要往嘴中倒红糖水的时候。薛老三两根指头就插进了他嘴中,另一只轻轻一捏吴英雄持罐儿那手的肘关节,土罐儿便到了手中。   那吴英雄一惊之下,立时弄清了状况,猛地一合嘴就要咬下去,哪知道,薛向两只指头勾住他内里的一侧脸颊,狠狠一拉。竟扯得吴英雄砰的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薛向在身上拭了拭满是口水的指头,端着碗又回了小花妈妈的身侧。这会儿小花妈妈已经从小花口中知道了薛向今天的作为,见薛向又端了糖水过了,又挣了身子,要给薛向磕头。   薛向一把扶住小花妈妈,温声道:“大嫂,用不着这个,喝水,小花叫我一声叔叔,咱们就是自家人,用不着这个。”   小花妈妈头嗑不下去,听到“自家人”三字,眼中立时又溢出泪来。薛向最不忍看人流泪,便把土罐儿递给了小花,让她照顾妈妈喝水,复又站起身来,向场中走去。   “我操你奶奶!”   吴英雄抚着已然鲜血长流的嘴角,指着薛向厉声喝骂,末了,又扭头冲四周的青壮吼道:“玛丽隔壁的,你们都是死人啊,上,都给老子上,打死了,算老子的,今儿晚老子宰头猪,赏你们肉吃!”   吴英雄许下重利,霎时间,满场的赤膊青壮喜动颜色,持了棍棒,齐齐朝薛向看来,好似他薛某人便是今晚待宰的肥猪一般。   就在这时,场外忽又起了呼声:“老吴,老吴,在不在,他娘的,赶紧吱声啊,村子里来没来生人,快些说!”   “滚一边子去,什么生人熟人,老子今天要杀人!”   “吴英雄,胆边儿生毛啦,敢跟老子这儿咋呼!”   场外那人的呼声骤转疾厉,声音也越迫越近了。   吴英雄听得喝骂声,直觉耳熟,待看清来人,咣当一声,手中的棍棒就丢了,直挺挺的身子立时就弯成了虾米,擦一把嘴角的血迹,满脸堆笑,便朝来人迎去,边跑边喊:“苏镇长,您怎么来了,这话儿怎么说的,也不先通知我一声,我好派人列队迎接啊,怠慢了,怠慢了。”   说罢,又回头急吼:“烟,烟,最好的,最好的,在我褂子兜儿里。”   这时,薛向也看清了来人,一中年,两个年轻人,中年人甚是肥胖,一身中山装裹得身子圆滚滚地,而那两年轻人俱是一身黑色大盖帽制服,手里拎着警棍,立在中年人身后。   那中年人瞅见吴英雄深来的双手,满是污血、灰泥,挥挥手,道:“别跟老子这儿瞎咋呼,没工夫跟你啰嗦,明白儿告诉你,这是周书记和宁镇长两人同时下的最高指示,今次,下来的领导可不是一般人,听说已经入城了,可城里都寻遍了,没见着人,你们尤里村紧邻着镇中心,见着生人,立时上报,若是怠慢一点,仔细你的皮!”   吴英雄连连点头哈药,涎脸道:“那是,那是,书记和镇长下的指示,在我这儿就是圣旨,我有几个胆儿敢怠慢?苏镇长,我看您也别忙活了,晚上我这儿杀猪,那香喷喷的杀猪菜,您可不能错过。”   “行了,行了,我可没功夫跟你这儿闲扯,告你,今儿个寻不到人,周书记和宁镇长能把我当猪吃喽,得了,猪后腿和大肠给我留下,走了。”   苏镇长吆喝一声,便待撤退,却又被吴英雄一把拉住,“苏镇长,多少给个面子嘛,要不我们等您,等您忙完后,再开锅?”   “嘿嘿嘿嘿,我说老吴,你在哪儿弄这么一身血,看把老子衣服脏的!”   原来,吴英雄先前逛嘴角的血迹,这会儿,拉扯苏镇长,一下子沾了他衣裳。   吴英雄赶紧松开手,慌忙道:“苏镇长,怪我怪我,都是村里的小蹄子不守妇道,现如今,他姘头都敢打上门了,方才被我狠狠收拾了一顿,血都是他身上的,您莫气,回头我给您扯上一匹布,您只管卯着劲儿造!”   “行了,别弄出人命就行!”   “那是那是,我这也是贯彻镇党委、镇政府的指示不过夜,分田到户的活计不好弄啊,您看看,连小寡妇都敢引着姘头闹上门来,这不是反了天了么?”   “是吗,你们村儿有这么大胆的寡妇?还要不要脸,老子真是听都没听过,这我得见识见识。”   苏镇长闻声,竟又回过头来。   “您请,您请,好好开开眼吧您勒。”   吴英雄见终于有物件儿吸引起了苏镇长的注意力,笑得满脸横肉都生了褶子。   苏镇长踱着四方步,朝圈中行来,未行几步,双脚便定住了,眯着眼睛细细一瞅,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跳脚迎上前去:“王主任呀,你可真能藏,这怎么话儿说的,看我老苏笑话,啥前儿来的,走亲戚?哈哈,赶巧儿了,今晚请你尝尝咱城关镇正宗的杀猪……”   话至此处,苏镇长脑子猛然开了窍儿:“薛县长、王主任,王主任,薛县长,薛县长带着王主任,王主任跟着薛县长……”   霎时间,苏镇长便傻眼了,脑袋如同安了根旋转弹簧,四下里,飞速扫描,终于在薛向身上定住了。苏镇长虽不识得薛县长,却是听周书记和宁镇长说过,薛县长是个年轻人,仅此一条消息也就够了,满场就这么一个气宇轩昂、气场十足的年轻人,宦海中人的鼻子闻别的味道或许不灵敏,可要是闻起官员的味道,那绝对是八九不离十。   苏镇长冲王刚伸出的双手霎时间,就转了向,满脸堆笑,急步朝薛向奔来,到得近前,一个立正停住身子,伸出双手,笑道:“薛县长,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啊,欢迎您到我们城关镇来指导工作,您的到来,是我们全体城关镇十三万百姓的荣幸,欢迎欢迎……”   苏镇长这一大机关枪似地点名了薛向的身份,满场的人全傻了,咚咚咚,砰砰砰,一堆赤膊青年手中紧握的棍棒,霎时间,松了一地,满场的村民更是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给李寡妇喂糖水、和狗熊吴冲突的年轻人。   “县长,该是多大的官儿啊,狗熊吴只是一个小小的村长都这么多打手,那县长手下该有多少兵啊!”   “狗熊吴这下惨了,得罪了连他巴结的这个胖子都要巴结的年轻人,这回肯定没他好果子,老天保佑狗熊吴被狠狠收拾一顿,保佑,保佑!”   “咱尤里村建村以来,连镇长都没来过,何时来过县长,那胖子不会是发癔症吧,有这么年轻的县长,我可是见过世面的,镇长我也见过,是个半大不小的老头子了,县长这年纪都能当他孙子了,这官儿是怎么当的……”   “李寡妇啥时候有个做县长的小叔子,没听说过啊,可刚才小花尽管这年轻人叫叔叔了,我可是听得真真的,这年轻人还叫李寡妇嫂子,唉,李寡妇这回算是熬出来了,这好事儿,咋不落我家,都怪死鬼没个好兄弟……”   薛向的身份被苏镇长喝破,满场尤里村百姓的心理活动,无非上述几种,而有两人这会儿完全痴呆了! 第六十二章暴走镇长   这痴呆的两人正是小花妈妈和吴英雄,只不过造成二人如此痴傻的原因不同,前者是惊骇,后者则是惊恐。   李秀莲身子虚弱,脑子却是无损,听得薛向的身份,她简直有种身在戏中,且是那种山民上山砍柴,路遇皇上微服私访的戏码,而自己就有幸成了那戏码里的砍柴山民。   县长有多大,李秀莲弄不清楚,可她却是知道在尤里村宛若土皇帝的狗熊吴,在镇上干部面前,都是条哈巴狗,而镇上的这位苏镇长对自家这位大兄弟的亲热、客气、巴结的劲头,便是小孩儿也看得出来。这么大的官儿,还管自己叫嫂子,我.怎么.受得起,我……   这厢的李秀莲是惊中有喜,而那边的吴英雄则完全被吓傻了,脑子里空白一片,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是梦,也只愿相信现下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对,这就是梦,老子就是在做梦!”   苏镇长双手伸出老长时间了,薛向也没伸手去接,却笑道:“是苏镇长啊,咱们城关镇的民风民俗真个是不一般啊,不止村中的男子死了,寡妻不得拥有其原地,得交公,而且,来了陌生的同志,稍稍和村中妇女同志说几句话,就被指作为姘头,口口声声要拉着去游街,当真是教育得好干部,我看便是往前数五年,都没人敢这么张狂得吧!   薛老三皮笑肉不笑。声音淡淡,语气皆无,却听得苏镇长脊梁骨阵阵发酥。薛向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加上有吴英雄先前的叫嚣相应证,苏镇长哪里不知道吴英雄口中要去被扒光了衣服拉去游街的对象是谁,就是眼前的薛县长啊!   “要是薛县长真被吴狗熊扒光了,拉去游街,自己还能活么?”   苏镇长忽然有些庆幸方才被吴英雄伸手拉了一下,有些庆幸生出好奇心,来看那不要脸的小寡妇。他想。若是自己真个一走了之,让狗熊吴把事情做实了,以后查起来,县里的头头脑脑,他不知道会如何,可周书记和宁镇长一准儿完蛋,而自己这个见死不救的罪名一准得坐实,稍后是蹲监狱。还是吃花生米,那还真没得选啊。   一念至此,苏镇长激灵灵打个冷颤,肥圆的身子一扭,一路飞行,离吴英雄还有一两米远的距离。便跳起身来,半空里扬起手臂,啪的一声巨响,苏镇长的巴掌便印在了吴英雄的肥肉横生的胖脸上。   吴英雄身子被打得一歪,挨了这一巴掌。却也清醒了,惊恐地望着苏镇长,失声道:“不是梦啊!”   啪的一声,苏镇长一巴掌又抽了过去:“老子叫你做梦,叫你做梦!”   接连着又甩了两个耳光,苏镇长冲紧随身后的俩老虎皮。叱道:“把村霸吴英雄铐起来,让你们派出所好好查查,查实后移交司法机关,对这种法制观念淡薄,欺压一方的村霸村痞,咱们镇政府向来是抓住一起,处理一起的,决不手下留情。”   俩老虎皮闻声。立时便掏出了手铐,咔嚓一声,便将目瞪口呆的吴英雄双手反剪背后,锁了个死,而先前一众打手模样的赤膊青壮,竟无一个敢动作,敢言语的。   想来也是,这帮家伙都是附近的地痞村盲,为恶乡里,欺凌良善,乃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可要是国家机器真个亮出了獠牙,这帮家伙恐怕连躲藏的心思都不敢生起,只得乖乖授首。   却说这苏镇长喊得声音极大,任谁也知道他是在说给谁听,薛向自然也知道,却没兴趣看他表演,招呼两个壮妇搀了李秀莲,抱着小人儿便朝她家行去,理也没理这唱独角戏的苏镇长。   薛向这一撤,苏镇长演戏,没了观众,霎时间就慌了,一把拽住将行未行的王刚,哀告道:“王主任,王主任,您千万拉兄弟一把,拉兄弟一把呀,我跟这姓吴的是真不熟啊,方才,您也听见了,是他斯拉硬拽,要留我吃饭,我都没应,您千万在薛县长面前代兄弟美言几句,美言几句啊……”   其实,时下,像苏镇长这类有品级的基层干部,多是从地方大队上升任上来的,而不是像后世从各类公务员大军中选拔产生。而这类干部通常都有两个毛病,一个是骄横,一个是极度唯上。骄横,是因为这类干部都做过下面生产队的一把手,对付村民、社员,通常都是巴掌服人,拳头驯人,骨子里就有股野性,就像这会儿苏镇长扇吴英雄,那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的,行动起来,真个若行云流水。   而极度唯上,则是这类干部最显眼的特征。当然,当干部的,不唯上,刚正不阿的,毕竟是少数,而极度唯上,则是又一个极端。因为这类人深知权力的好处,更是较之别的官员获得权力之路要艰辛百倍,自然更是知道权力的来之不易,况且此类人皆是辛苦半辈子,才熬上一个有品级的铁饭碗,对之,绝对是爱俞性命,若是真撤了他的位子,这跟要了他的命没什么区别。   而苏镇长更是深深知道这位年轻薛县长的狠气的,因为今天撒出来寻人的可不止他一个,除了周书记和宁镇长,另外七个镇委委员也全体出动了,而和他一样尚且不是镇委委员的副科级干部,更是有一个散一个,一人带俩警卫,全撒出去了。   且众人出行之前,周书记特意召开了镇委扩大会议,会议很简短,大约十来分钟,可会议的内容大伙儿可是记死了,因为周书记说得声色俱厉,又详细介绍了这位薛县长的种种能耐,最让人震惊的是,纵横县府的毛老虎,对上这位薛县长都得趴窝,这怎不叫苏镇长一干人等心儿砰砰跳个不停。尔后,周书记又再三强调,任何人不得在此次接待行动中,闹出乱子,否则莫怪党纪国法无情。   苏镇长这会儿是记不住周书记的原话了,却是记得周书记的下达任务时的口头禅——谁叫我不痛快一会子,老子叫他不痛快一辈子!   而现在苏镇长已经是不止闹出乱子了,简直就是捅了天大的篓子,先不说那位号称极其严厉的薛县长这关,他能不能过了,便是传到周书记耳朵里,他即使不死也得脱层皮,如此这般,可真是愁煞他喽!   “老苏,求人不如求己,好好善后吧,薛县长嫂子家的事儿,还没了呢。”   王刚拍拍苏镇长的肩膀,跟着去了。   却说王刚自然知道薛向和小花一家并没有亲属关系,不过是萍水相逢,可小花一家的惨状,让王刚同样也动了恻隐之心,再说,薛向对小花一家的关怀,他是看在眼里的,眼下,薛向自然不好帮着小花在分田的事儿,占去便宜,那他作为下属和知事人,自然只有代劳的份儿了。   闻听薛县长还在此处有个嫂子,苏镇长一颗心乐得快要跳出腔子了,追着行到不远处的王刚说了一车的感谢话,末了,还道春节的时候,一定要登门造访,把酒言欢。……   薛向到小花家的时候,篱院外,已经围满了人,熙熙攘攘,却无一人敢跨进院来,看热闹的皆是这尤里村的村民,人人脸上满是艳羡,更有低声叨咕着“早看出李寡妇是有后福”的事后诸葛。   而屋里的薛向待李秀莲被两名村妇扶着躺下后,便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塞在了她的枕下,让她安心将养身子,李秀莲无力推辞,只有靠在枕上默默留泪。   屋内气氛压抑,薛向不愿久待,刚想告辞出门,屋内又涌进三五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进门就嚷嚷着“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妹子哇”……   声音极大,却听不出其中有多少悲怆,薛向几乎不用过脑子,便知道是李秀莲的娘家人到了。   果然,小人儿趴在他耳边轻声道:“是我外公,两个舅舅,还有舅妈,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们,每年和妈妈去给他们拜年,都不让我们进门的,叔叔,你是做大官的么?他们一定是冲你来的呢,想沾光,你别理他们好不好。”   小人儿真是历经苦难,早悉人心,霎时间,就把这几位表演者的念头,猜了个通透。   薛向点点头,应了。他本就无意去和这些七姑八姨的纠缠,轻轻一哼,涌进屋来的男女老少立时熄了声儿,怯懦得看着他,领头的老头儿更是哆嗦得手中竹篮里的鸡蛋都磕碰出了声响。   薛向冲楚朝晖要过钢笔和笔记本,写下了办公室的电话,便递了过去道:“嫂子,好好养身子,等你养好身子,我再来看你,现在,我先带小花去上学,你就别操心了。”   说罢,薛向又冲方才扶着李秀莲进屋的两位村妇,笑道:“我嫂子家的事儿,就麻烦二位多多操心了。”   六十三章学生停课谁之过这俩村妇先前就在义庄的人群里,这位年轻人是谁,她们可是门儿清,这可是传说中的县太爷啊,被他看一眼,腿肚子都直抽筋,这会儿,听县太爷如此和颜悦色地和自己说话,惊得快晕过去了。   “不,不,不敢,我……我……”   右边那位村妇激动地压根儿说不出团圆句子,结结巴巴,差点儿成了拒绝,急得她快哭了。   倒是左边的那位年轻几岁,一阵结巴后,表了态:“我,我,您……您放心,我就是在秀莲家打地铺,也决计不敢让她累着……”   这厢,两位村妇接下了任务,那边新挤进房的粗壮妇人却不干了,怯声道:“您,您,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们自家小姑子,哪能不照顾,这得叫人戳脊梁骨呀,您,您……”   那壮妇说话儿,却低着头,尽管谁都知道她在和谁言语,可如此行为实在是诡异非常。   “那就有劳了!”   尽管薛向极看不上这一家人,却是最知人心,他岂能不知道不被娘家人待见的姑娘心中的苦楚,若是拒绝了,怕李秀莲心中更是难过,这样的娘家人,可便是再讨人嫌,也是自家人啊!   薛向一声“有劳”惊得李家人几口子不住地哈腰,答的客气话也是七嘴八舌,乱七八糟。   薛向看看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十分了。他还欠着别人一个承诺,再加上,确实不喜这样的悲戚、压抑、谄媚、势利等等负面情绪营造出的氛围,冲床榻上的李秀莲又交待几句,说过些时候,还来看她,说罢。便抱着小花出门去了。……   城关镇小学,是城关镇上唯一的小学,因着小镇内的学生不多。便把紧邻小镇的几个小村子的孩子也收拢了进来,因此,尤里村的孩子们。便也在此上学,小花同样在此就读。   薛向没想到,他这位县长,竟是连校门口都没跨进,便被拦住了。原来校门处,门禁森严,站着四五个大汉,虽未持枪拿棒,可满面的凶煞气,却怎么也遮不住。再看校门内。不远处有一溜草地,草地上密密麻麻站了四五十孩子,孩子们前方有一块白色方石,一个秃顶老头儿,正挥手扬眉。声嘶力竭地喊着,隔得老远,便能听见他在喊什么。   “……我跟你们再强调一遍,再交不齐办学经费,就不允许再读了,老师们也是爹生娘养的。也是肉体凡胎,也要吃饭,校长说了,交不齐学费,可以拿实物抵押,大米,鸡鸭,只要凑齐了二元钱,就可以接着上学,凑不齐,就永远别回来了,我跟你们说,不是……”   “叔叔,这是马教导主任,最坏了,最好罚站,打人……”   小人儿又在薛向耳边,嘀嘀咕咕告起了小状。   细说来,小人儿今天实在是太开心了,仿佛从生下来到今天所垒砌地漫天乌云,都在这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一刻,烟消云散了。现下,在小人儿眼里,这个无所不能的叔叔,真正是快要和妈妈一般对自己好的人了。   薛向揉揉她的脑袋,却没把这话听进心里去,这会儿的老师,有几个知道素质教育的,便是后世的老师懂了这个词儿,也没几个认真履行的,这会儿的老师可是棍不离手,骂不离口,打人更是家常便饭。估计在小人儿这学生眼里,恐怕就没有好老师。   不过,薛向倒是颇为认同棍棒教育,因为前世的他就是被棍棒教育出来的,虽然未必有多大成就,到底较之后世那些染毛、上网、顶撞家长、早恋的学生好上太多了。   感概归感概,可眼前的景象,无不在告诉他薛向,那帮娃娃没有说谎,那笔拖欠的教师工资果然未发放到位!   可眼下,他薛老三焦灼的还不是查清教师工资未发放到位的原因,而是想办法进去,才是正经。   灵机一动,薛老三计上心来,眼前的小人儿不就是恰到好处的理由么,“同志,让让,先前没说明白,我就是来给我侄女补缴那个什么经费的,你们总不能连缴费的家长也拦着吧?”   说话儿,薛向一掏兜,却是空空如也,这才想起,兜里的那百多块钱全给了李秀莲。这边的王刚和楚朝晖都是伶俐人儿,齐齐从兜里掏出钱来,也说是来给自家孩子交办学经费的。   细说来,这会儿的小学生一学期的学费也不过七八毛,而这办学经费就高达两块,在时下的萧山县农村,绝对算得上笔大钱,由大人来缴,倒也是合情合理。   这五个把门儿的汉子见了钞票,哪里还有拦着的道理,立时侧开身子,便让了开来。   薛向抱了小人儿,便径直朝那秃顶老头儿马教导主任行去,“喂,这位同志,办学经费在哪儿缴啊?”   马主任歪过头来,看清来人,一指一排瓦房的左角,“那边是财务室,到那儿交吧?”   薛向缴费是假,套话是真,见马主任上钩,接道:“同志啊,年年都没听说要什么办学经费,怎么今年多了这项啊,这两块钱可赶上学费的几倍了,这是什么道理啊?”   马主任紧走几步,到得近前,叹气道:“你也别问,我也不说,总之,都不容易啊,这钱不会让你们白缴的,就冲抵以后的学费了,实话实说,我们当老师的要不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也不能这么祸祸学生啊!”   薛向一听有门儿,眼前的老头儿倒是个有天良的,接道:“不瞒大叔你说,我这可是把家里还下崽儿的老母猪卖了,才凑出的钱,要缴费可以,可怎么也得让我们缴个明白啊,要是稀里糊涂地缴费,你们今儿弄个这名儿收费,明儿换个那名儿再收费,我们就是有座金山,也不够缴的呀,要是说不明白,就是不让孩子念了,我们也不缴。”   薛向演戏向来是一流,说卖老母猪的时候,满脸痛惜,威胁说不交费的时候,又作出义愤填膺状,看得他怀里的小人儿,抿紧了嘴巴,赶紧转过头去,而一边的王刚和楚朝晖则也紧跟着附和。   这下,可慌了马主任,等了一天,好容易碰上主动来缴费的家长,若是再被气走了,回去再一嚷嚷,怕是更没人来缴钱了,这三位就是六元钱,可是顶得上自己半月工资啊。   马主任慌忙拉住转身欲走的王刚,急道:“这位兄弟,莫急,莫急,有事儿好商量,好商量,咋能不让娃念书呢,再生气,也不能拿孩子的未来出气呀!”   王刚冷哼一声,却是立住了脚:“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儿,说明白了,俺们就缴费。”   马主任一拍秃脑门儿,咬牙道:“老几位,我这儿说了,你们可不兴对外瞎嚷嚷去,便是嚷嚷,也回村儿再嚷嚷,好让你们家长知道不是咱们老师不是东西,实在是上面有些人太王八蛋!说来事情也简单,就拿我来说吧,还是去年年底领过一回工资,开年到现在,愣是没见着半毛钱,你们农民兄弟,虽说穷点儿、苦点儿,可终归饿不死不是,不瞒你们说,我们家现在是顿顿稀饭煮白菜,菜比米多,就是这样,也撑不了几个月了,这不,学校没法子,才把主意打到孩子们身上,好在也不是白要你们的,总归能冲抵学费不是?”   楚朝晖道:“不对吧,我可是听说县里可是把拖欠教师的工资,一股脑儿都发下来了呀。”   马主任一惊,盯着楚朝晖道:“这位小兄弟是哪里人?”   看来是起了怀疑,显然农民不可能知道这些秘辛。   楚朝晖嘿嘿一笑,道:“怎么着,惊到了吧,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大新闻,我表舅就是县委扫大院的,这些鸡零狗碎的消息,他那儿一箩筐。”   楚朝晖边说,边露出一副我也是有身份的人的模样,小农意识表现了个十足。   果然,这番表演,立时让马主任打消了疑虑,接道:“说起来,这也不算是什么隐秘的消息,满县的教师就没一个不知道。听说是从京城大学下来的一个年轻县长和毛老虎干了一架,才把钱弄下来,叫我说,还是这有文化有知识的人知道尊重咱们老师,知道咱们教师的不易。”   马主任感慨几句,又接上了主题:“当时,听说钱已经到教育局的消息后,咱们全校教师那个高兴劲儿啊,就差敲锣打鼓了,闻校长更是连夜就领着一票男教师奔赴县城领钱,谁成想,教育局说钱已经到镇上了,闻校长又去镇里,镇里却说钱还没下来,让再等等。谁成想这一等,又是半拉月,结果,竟是再没了动静儿,后来,消息终于弄准了,钱确实到了镇上,闻校长再去镇上要,领回来的竟是一扎白条,镇上领导说,事儿有轻重缓急,先让咱们再挺挺,我草……”   马主任说到最后,竟爆了粗口,好在终究注意身份,只出来个“呲”音。 第六十四章交杯酒引发的惨案   听到此处,薛向哪里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这种截留款项,东墙西补的事儿,什么时候都没少过。可眼下这事儿,就太恶劣了,教师们半年多都不发工资,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且逼的不只是教师,逼到最后,还是落到了镇上的穷学生身上。   薛向道:“借问一句,你们怎么不去县里反映啊?”   马主任嘿嘿一声,道:“还用得着反映?钱没到老师手里的事儿,谁不知道,你当就我们城关镇这样,实话跟你说,除了处在县领导,不,除了处在那年轻县长眼皮子底下的元宝区把钱发到位了,城关镇、莲花镇,金湖镇,马头乡,石牌乡,丰乐乡,这三镇三乡都是一个模样,哪有半分钱到老师手上哟,你说这么大的动静儿,还用得着咱们向上反映么,真有领导想管,不就立马管了,也不知道哪位年轻的县长最近在忙些什么,要是让他知道了,说不准还有用!”   以前,薛向只听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虽然也不觉得这话有错,可终归还想下面再有对策,至少也要顾全上面政策的脸面吧,可眼下,他算是彻底领会了这句话的内涵,那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但无底线!”   眼下的这帮人不正是连最后的底线都不要了么,要说你们截留,一两个乡镇截留,那还算是个案,可七个行政单位,有六个都干了,且是干得这么明目张胆。干得这么轰轰烈烈,也太匪夷所思了。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这帮人的吃相竟是难看到如此程度,你说你截留就截留吧,即便是截留大头,可从指缝里露出些,做做样子。也行啊,可人家竟是手缝闭得跟焊住了一般,一滴不漏!   薛向心下恼怒万分。俊脸一寒,冲马主任直问,校长办公室在何处。   薛向这厢脸色一变。气质立时跟着一变,老实农夫霎时间,便化作一柄出鞘宝剑,寒光逼人,马主任一惊之下,竟是脱口告知了薛向具体的方位。   薛向道个谢,抱了小人儿,大步朝东南方向的一间独立砖瓦大屋行去,哪知道,还未走出主干道。便见一位女郎冲了出来,踉踉跄跄,没奔几步,就扑倒在地,那女郎还未挣起神来。拐角处又出冲一个麻脸瘦子,四十来岁模样,满脸通红,手中还拎着个酒瓶,嘴中酒气隔了七八米,便能闻到。但听他嚷嚷道:“米老师,你躲什么嘛,就是一杯酒嘛,喝完老子就把钱发下去,你要是不喝,你们一校的老师都会怪你,到时候混不下去,可别来烦我哟……”   那麻脸提溜个酒瓶,走一步晃散步,却是始终不倒。麻脸一句话说罢,拐角处又冲过七八个面红耳赤的男女,男子多四五十岁模样,或文质彬彬,或大腹便便,而三个女郎,俱是面目姣好,姿容秀丽之辈。   见得眼前景象,薛向哪里还不知道,这几位女郎俱是酒席上负责敬酒,陪酒,搞活气氛之用,后世便大行其道了,没想到这会儿就有了。   那倒地女郎,挣起身来,长发散乱,双颊如酡,后退几步,急道:“我不喝了,耿所长,您就放过我吧,我实在是喝不下去了。”   女郎话罢,随后跟来的三位女郎中的那个着白衣的,赶紧道:“是啊,耿所长,咱们米老师还未出嫁,没经过阵仗,这交杯酒,就由我代陪可好。”   那女郎刚抓住耿所长的胳膊,便被他一下甩开:“就是要没经过阵仗的才好,那才有味儿嘛!”   麻脸儿淫笑几句,伸手抓住米老师的胳膊,说道:“米老师,你这推三阻四地,好像我耿某人要把你怎样似的,要是不喝也行,我姓耿的二话不说,丢下瓶子就走人?”   说完,啪的一声,麻脸儿将手中提溜的酒瓶,砸在了地上,立时瓶碎水溅,不少酒水,飞溅到了站在四五米开外的薛向的裤脚上。   麻脸此话一出,好似放出了禁咒一般,一边面红耳赤的五男三女立时一到涌了过来,围着米老师,小声地说着什么,米老师直低了脑袋摇头,可过了一会儿,脑袋便定住了,又过片刻,脑袋重重一点,一堆人才退了开来。   麻脸儿嘿嘿一笑,道:“这就对了嘛,我耿某人说话算话,只要这杯酒你陪开心了我,这五百块钱,你们学校就算到手了。”   说话儿,麻脸儿拍拍腰间鼓囊囊的钱袋。   这时,米老师终于抬起头来,但见一张清秀的脸蛋儿上,已经是梨花带雨,悲伤成河。   麻脸见了米老师这般模样,立时就变了脸:“你他妈的给老子脸子是吧,陪老子喝酒,让你没脸是吧,好好好,老子今儿非让你彻底没脸不可。”   说话儿,麻脸竟一把抓住米老师的长发,喝道:“给老子笑,笑!今儿要是不笑,你们他妈的别说要什么工资了,老子非叫你们都饿死不可!”   这会儿,薛老三哪里还看得下去,先前驻足,就是想看看这帮人到底再闹什么,听到这会儿大概也明白了,这姓耿的是来给老师结工资的,初始,薛向只是对这姓耿的仗势欺人,心中不快,倒未生出多少恶感。毕竟基层干部,只要手中有点权的,就没有不拿人的,倒是正常现象。   可看着看着,就变了味儿,这哪里还是拿人,简直就是耍流氓嘛,还耍得如此肆无忌惮,耍到这神圣的校园里来了,怎不叫薛老三惊怒交加。   “米老师!叔叔,是我们数学老师,米老师最好了,从不打人,还给我饭吃,叔叔,你,你……”   小人儿自把头扭在薛向背后后,便再没扭过来,而是得意地和草地上的娃娃们摇着手,虽未叫喊,却是开心已极。这会儿,听见麻脸的骂人声,便嚷嚷开来了。   小人儿这一叫,不待薛向出声喝止,那边的麻脸便看了过来,见了来人不过是三个一声烂泥的脏汉,张嘴就骂:“小屄子,叫,叫,叫你妈屄,老子……”   此刻,薛向已然对这萧山县的基层干部失望到了极点,到萧山县这些日子,所遇所见的基层掌权干部,就没一个是有素质的,张口骂,抬手打,更有甚者,作威作福,视百姓为刍狗之辈,真如过江之鲫。   眼下,薛老三已然十分不耐,若不是顾忌身份,真想一个飞踹,一脚踢死这麻脸。   哪知道今次薛向竟是福至心灵,刚有了踹人的欲望,这边立时就应验了。   但听一声暴喝:“耿天,我操……你要造反啊!”   暴喝声方止,便见一团肉球飞速靠近,接着一个跳跃,到了麻脸身侧,飞起一脚,踹在麻脸小肚子处,将之踢了一个。那肉球定下身子,薛向才看清来人,不是先前在尤里村遇到了苏镇长又是何人?   这会儿,苏镇长这会儿真有了抹脖子兼上吊的冲动,直叹今儿个出门没看黄历,又暗自嘀咕是不是犯了太岁,得偷摸请个师傅看一看。其实,也无怪苏镇长有此感概,今儿一早他就领着两个老虎皮出发了,原本也是卖力寻人,待寻到后,再曲意结交,一来,寻棵大树,二来,在周书记面前也能立下一功。谁成想,人倒是让他寻到了,迎头就碰见有人叫嚣要剥光了薛县长,拉了去游街,差点儿没把他吓死兼气死。   好容易,从王刚处讨了个天大的人情,利索的将李家的田地给划好了,原以为这下可以在薛县长面前露把脸了,刚遣了两个老虎皮,一个捉了狗熊吴进号子,一个去镇委报信兼报功,他则急匆匆赶来薛县长处请功领赏,可又撞见眼前这一幕,真个是气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这都是他妈的什么干部,素质,素质啊!”   苏镇长心里一边大声呐喊,一边再想如何能圆过眼前的这个场子,要是圆不过,回头周书记知道了,这帐怕是还得记在自己头上!   “苏镇长,你踹我干什么?”   麻脸儿虽然挨了一下狠的,可苏镇长打人的本事,差薛向不止十条街,再加上人胖体虚,地道不足,若不是借着冲劲儿,怕还踢麻脸儿不倒,是以,麻脸儿只是腹上一痛,便立起身来。   “踹得就是你!你一个财政所长,上班时间,不坚守岗位,喝得烂醉,跑到校园来调戏女教师,你这样的人,不踹能行?”   苏镇长说得火星子直冒,他本就不甚待见这耿天,因为姓耿的仗着他表舅金副书记的势,把持财政所不说,平素就没怎么把几个非镇委委员的领导放在眼里。这会儿,他苏镇长心绪本就恶劣,逮着机会,哪里还有跟他客气的。   听得苏镇长如此言辞,耿天立时发飙了,指着苏镇长破口大骂,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这哪里是个财政所所长的模样,便是最恶毒刁钻的市井村妇,怕也是骂他不过。   这厢,耿天骂得精彩纷呈,各种生殖器官配着猪马牛羊齐齐出场,听得薛向真想把他这张嘴撕烂,可眼下,众目睽睽,他却是无论如何不好动手,直拿手捂了小人儿的耳朵。 第六十五章周书记不爽了   满场的人俱是无言,宛若听戏一般,看耿天还能骂出什么花样。谁成想耿天看着瘦不垃圾,却是气脉悠长,一口气骂了十多分钟,满嘴污言竟不带重样儿的。   这苏镇长起先气得直抽抽,欲上去和耿天拼命,转念一想,心中又欢喜起来,骂吧骂吧,这下我苏某人的担子算是卸下来了,到时,周书记秋后算帐,我也有说词,不是我苏某人无能,是某些人不知仗了谁的势……   耿天正骂得起劲儿,忽然,主干道又行来黑压压一大片人。那群人约摸有二三十位,皆是衬衣衬裤装扮,一眼看去,便知不是使力吃饭的,打头的是两位中年人,一瘦一胖,高矮平齐,这二人似乎气场极强,逼得身后众人拉开了足足半米有余。   瞅见来人,耿天和苏镇长齐齐动了,竟是一同朝那群人奔去。薛向看清阵势,便把小人儿放到了地上,牵着他朝众人迎去,那边众人瞅见薛向的动作,打头二人赶紧加快步伐,余者无不紧跟,片刻,两拨人就在主干道中央撞上了。   “薛县长大驾光临,欢迎欢迎啊!”   那瘦子紧走几步,越过了和他并行的胖子,双手握住薛向伸来的大手,摇晃起来。   那瘦子一声“薛县长”唤出,紧随薛向身后朝大部队迎去的一众校领导和四位女教师惊呆了,任谁也难以想象这么个斯斯文文。英俊挺拔,与自己同龄的年轻人竟然是县长,是自己的父母官了!   而耿天更是听得傻了,自己正朝金副书记不断靠近的身子,霎时间,就定住了!   薛向笑道:“当了不速之客,周书记莫要见怪才是啊。”   薛向虽未和这瘦子碰过面,却是翻县里的人事档案时,见过他的照片,毕竟下级单位的主要领导的脸面。还是有记熟的必要的,此人正是城关镇党委书记周兴国。而薛向虽然对这乌烟瘴气的城关镇极是不满,可对此人还是不愿也不能怠慢,至少在初见的礼节上,不能做差了,毕竟此人乃是代表一级党委,较之一般的正科级份量可重了太多。   薛向和周兴国寒暄几句,又同先前和周兴国并排而行的胖子握手问好。这胖子正是城关镇镇长宁不屈。宁不屈的名字倒是给人衣袂飘飘、出尘脱俗之感,可偏生生得粗鄙,不过亲和力倒是十足,至少薛向方和这胖子说了没几句话,心中便对其生出好感来,这种本事。他可是从所未见。   和一干赶来的城关镇上层建筑握手,耗去不少时间,薛向心中虽然不耐,却也不得耐着性子做完。好容易弯成了既定礼节,不待周兴国张嘴说出接风洗尘的话。那回过神来的耿天竟然从人群里跳了出来,啪啪啪,直抽自己嘴巴,边抽,边冲薛向喊:“薛县长,我不是人。薛县长,我不是人……”   原来方才,耿天和苏镇长齐齐迎着周兴国这只大部队奔去,想着就是第一时间互相告状,哪知道薛向一动,周兴国这边哪里还停得下来,于是二人皆是有口难开。耿天本来就对镇上的这些大佬齐聚于此,震骇莫名。心中隐隐起了不好的感觉,待听到周兴国竟冲被自己高声辱骂过的年轻人先伸出了手,叫“薛县长”心下便道:完了!   原来,今次,镇上的搜寻、接待人物,他这位勉强在城关镇排得上号的干部自然知道。且他还是领了自己表舅、分管财政的金副书记之命,给城关中学和小学送拖欠教师工资来的。当然,这送的工资自不可能发全,而是两所学校各自发了不到应发数量的十分之一,而这会儿,想起来发钱,自然不是镇上领导突发善心,目的,无非是借此堵一堵饿疯了的老师们的嘴,免得他们乱说,让微服私访的薛县长听了去。   而这耿天给城关中学发完钱后,便折道来了这城关小学,哪知道一路上见了几位姿容秀丽的女老师,一时间,淫心大动,便借着这发钱的机会,拿捏城关小学的一干校领导,以此,混了一桌酒席,当然,混饭是假,借故亲近漂亮女老师是真。酒桌上,这耿天就荤段子不绝于口,几三旬酒后,更是拉着嘴漂亮的米老师要和交杯酒,吓得尚未出嫁的米老师逃了出来,就这么撞见了薛向。   而此刻,耿天得知了薛向身份,心生绝望之余,条件反射出的补救措施,便是自惩以求薛县长的宽恕。   耿天如此突如其来的一击,弄得满场的热烈气氛立时冰冷,周兴国和宁不屈立时满脸黑气,瞪着正不停抽着自己嘴巴的耿天,恨不得一口将之活吞了。虽然这二位不知道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耿天面红耳赤,满嘴酒气,心中猜到这小子定是冲撞了薛县长,可你冲撞就冲撞了吧,就是有天大的事儿,待会儿哪怕给薛县长跪地磕头补救都行,可你如此跳出来自己掌掴,这是在打自己么,这完全是在打全体在场人等的脸面啊!   要说这会儿最生气的还真属不上周兴国和宁不屈,而是一侧的金副书记,这会儿金副书记气得脑仁儿生疼,两眼直晕。耿天什么德行,他实在是太清楚了,不喝酒还好,两杯马尿一灌,那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儿都敢做。可你这王八蛋做就做了,死撑着说不知者不为罪也好啊,可你他妈的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扇耳光,你扇给谁看?你在扇谁?当了这些年的官,都当到狗身上去啦?连为尊者讳、为大家讳的规矩都忘啦?   金副书记心中万种咒怨,千般恼恨,也只能憋在心里,这会儿城关镇一伙儿人算是被耿天给带沟里去了,竟是没人出声,亦无人出手阻拦,倒是薛向看不下去了,一把抓住了耿天不停自捆的胳膊,道:“耿天同志,喝酒我不认为是什么坏习惯,因为我也喝!可工作时间喝酒,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再者,喝酒之人应该有酒德,所谓酒德,无非是喝完能静,喝醉即睡,不吵不闹。而你呢,喝酒之后,竟借着酒劲儿,硬逼人家尚未出嫁的女老师喝交杯酒,人家不从,就揪着人家头发耍威风,这是什么行为,说酒德,怕是扯远了,说句山大王作风,流氓行径,怕也是不为过的……”   薛向借着喝酒谈起,句句听似在讲道理,说规矩,却是将耿天方才所作所为摆了个干净。   薛向说罢,周兴国等人齐齐变色。原先,众人皆猜肯定是耿天喝多了,胡咧咧,冲撞了薛县长,对耿天如此自捆不满之余,未尝没有动了恻隐之心之辈。可眼下,听薛向一分说,众人齐齐怒目而视,恨不得活撕了这王八蛋。毕竟,今次是这位传说中极是厉害的薛县长第一次到城关镇,所遇所见的干部、百姓,无不最直观地反映了城关镇的现状。至少,在这位薛县长心中,相信的定是他看到的。   如此一来,耿天生为城关镇干部中的一分子,在薛向眼中,自然成了城关镇干部的代表。可被如此一个烂人代表了,真叫众人是心有不甘,情何以堪?   薛向说罢,耿天低着红肿的脑袋不住点头,还待道歉,一边早恼了十分火气的周兴国发言了:“明道同志,我建议对耿天停职检查,由你们纪委介入,一定要查清查实,有错要处理,有罪要移送司法机关,对遭受耿天迫害的人民教师,要给予经济上的补偿,和名誉上的恢复!”   周兴国话罢,立在金副书记一侧的花白头发的老头沉声应了,那老头一挥手,便从人堆里挤出两个壮汉,架着耿天便去了。   耿天去后,周兴国又对薛向道:“薛县长,耿天同志如此罔顾党纪国法,胡作非为,我这个班长有责任啊,都是我平时疏于管教的结果,稍后,我会向县委做出书面检讨,您看?”   薛向摆摆手,道:“兴国同志言重了,害群之马常有,但千里马更多,若是每出一个害群之马,都要你这头马检讨,我看你就不用带领这群千里马前进,就光检讨就行了!”   薛向先前称呼周兴国“周书记”这会儿又唤作“兴国同志”看似称呼亲近了一层,内里实是另有乾坤。因为,前者的“周书记”听着关系远,实则是把二人摆在了同僚的位置上,而后者“兴国同志”听着近,实则是薛向在隐讳地强调自己的领导身份,乃是对周兴国那句“您看”的回击。   因为周兴国先前那句检讨的话,真个是夹枪带棒,一般人或许听不懂,薛向这等人精又岂会不知,因为这周兴国若是真要检讨,这会儿口头上说了也就够了,完全没必要说还要对县委做书面检讨,即使他周兴国真要做书面检讨,也没必要跟薛向讲,因为薛向虽是县委常委,但毕竟不是负责干部的书记,再说,最后俩字“您看”几乎是赤裸裸地挑衅。   细细一品,便能将周兴国整句话的意思品出来:无非是,你一来,我就向组织检讨了,现在我检讨了,你总该满意了吧? 第六十六章老头发火非同小可   却说周兴国一番夹枪带棒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毕竟眼前的这人可不是任由自己呼喝拿捏的城关镇干部,而是县里的副县长,且是萧山县十三位顶层大佬之一,甚至对自己的位子都有一定的谏言权,且方召开不久的常委会上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这位可是在马头乡党委书记的位子上狠狠别了卫书记一道,差点儿连纵横县府的毛老虎都栽了进去。   而马头乡虽然经济全县倒数第一,可论行政构建,乡党委书记地位,可是与自己齐平,这位能让马头乡党委书记的位子空悬至今,未必就没有动动自己的能耐。   一念至此,周兴国便待说些贴心话,转圜下尴尬的局面,谁成想薛向的“兴国同志”随后就到了。若是一般情况下,薛向直接称呼这“兴国同志”尽管让人觉得别扭,毕竟这二位年龄想差悬殊,可至少还有层亲昵的意思。可这先“周书记”后“兴国同志”其中的强硬回击的意味儿,可就不言自明了。   在场的都是人精,这二位暗里的交锋虽然隐讳,可就没几个听不出来的。   宁不屈惦记着耿天之事,会将众所周知的拖欠教师工资的事儿,抖落出来,便冲苏镇长打个眼色,示意他转圜一下场面,毕竟跟随苏镇长一同下乡的两名老虎皮,一个锁了吴英雄进了派出所,一个跑回镇政府报信,这才引得众人齐至城关小学,是以。宁不屈却是知道这苏镇长和薛向说过几句话。   这会儿,要的不是什么别的,就是这能递得上话的人。   苏镇长瞅见宁不屈的眼色,心下是一喜一忧,喜的是这平时将自己呼来喝去的宁镇长也有了冲自己示意的时候,忧的是这会儿气氛尴尬至极,薛县长和周书记。可没一个善茬儿,要是一个不慎,说不得就得碰一头包。可这边宁镇长都下了指示。装看不见显然是不可能。   就在苏镇长满心纠结之际,薛向说话了:“行了,同志们的好意。我就心领了,本来下来的时候,就同卫书记和俞县长说好了的,怕影响地方同志们的工作,就特意没让县委办下通知,谁成想还是耽误了同志们的工作,在这里,我向大家道个歉!”   薛向这边一松口,周兴国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连连挥手道:“薛县长这是骂人呢。您好容易下来一趟,再说这第一次下地方就下到了咱们城关镇,这是看得起咱们啊,要是今儿个让薛县长过大门而不入,以后去县里开会。一准儿要让同志们戳脊梁骨的……”   “对对对,薛县长,您难得来一回,而且听说不是东北人,定是没尝过咱们这儿的东北烂炖,今儿个难得有机会。哪儿能错过。我来的时候,秀莲嫂子可是交待过,要我好好招待您,您看咱们的面子您可以不给,秀莲嫂子的面子,您……”   见现场气氛转好,苏镇长终于适时地跳了出来,张嘴就是秀莲嫂子,浑不觉自个儿较之李秀莲年长半轮有余,叫得个是自然至极。   却说小人儿的妈妈李秀莲这会儿正躺在床上爬不起来,哪里会交待这些话,苏镇长安排完分地事宜后,到是去过李秀莲家,见了满院子的村民,在啧啧赞叹李秀莲死鬼男人的祖坟上定是冒青烟了,竟然出了个当县长的弟弟。如此,苏镇长哪里还会怀疑薛向和李秀莲的关系,这会儿,竟大模大样地假传起懿旨来,拿嫂子来压小叔子。   在他想来,薛县长总不至于艮到去确认这个消息是否熟悉吧!   苏镇长一句“秀莲嫂子”出口,立时吸引了满场的注意力,众人均想这秀莲嫂子到底是何许人也,难不成薛县长在城关镇还有亲戚?   思及此处,便有腹黑之辈开始哀叹错失良机,平白叫苏胖子拣了个机会,靠上了这么座大靠山。   果然,薛向听见“秀莲嫂子“二字,深深看了苏镇长一眼,说道:“同志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今次来,确实是有点假公济私了,这不,带自家小侄女过来缴个费,倒害得同志们没法子正常工作了。那个,我听说是什么办学经费,得两块钱呢,这可不是个小数,担心小孩子弄丢了,就亲自跑一趟,不过,我就纳了闷儿,什么经费要收到学费的数倍之多,哪位同志能给我说道说道?”   薛向“缴费”二字一出口,满场众人均是一个激灵,至于他后边还说什么,就压根儿没人有心思听了。其中便以宁不屈最是惶恐,这会儿,便是傻子也知道薛县长盯上了哪件事儿,他心中只祈祷满天神佛保佑,千万别漏了,俄尔一想,便拿眼睛定在了被挤在了外围的红脸老头身上,此人正是多次到县里、镇上讨要教师工资的闻校长。   谁成想,这会儿宁不屈是怕什么,来什么,这边薛向话音刚落地,那厢的闻校长便喊开了:“我来说!”   老头儿这一嗓子下去,堵在他前边的人,霎时就让开条道儿,老头儿便挤到了前边,扯开嗓子,便哭诉了起来。   却说闻校长担任城关镇小学校长,已是二十载有余,历经诸多劫难,而屹立不倒,自然不是愚莽之辈。可眼下,老头子愣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城关镇一众干部的面皮剥了个干净,自然是有原因的。一者,老头子今次实在是老火了,便是五八九年,都饿肚子的时候,也没发生过眼下这一欠教师工资,就欠半年的情况,难不成那三年都没饿死老师,现在年成好了反而要饿死人民教师不成?实在是太离谱了,老头子自家也是吃了上顿愁下顿,心中的不满早已到了极点。   二者,听闻教师工资下来的时候,老头子可是在主席像前磕了头的,心中的欢喜难以名状,原本一腔热情,领着几名粗壮的体育老师前去押运钱钞,谁成想等来的却是自个儿成了皮球一般,被县上和镇里踢来踢去。大喜大悲之下,老头子没崩溃,已然算是能抗的。   而今天,好容易等来一个送杯水车薪的耿天耿所长,谁成想这王八蛋居然要调戏女老师,老头子眼看老师们都快活不下去,惦记耿天兜里那五百块钱,生平第一次对这种荒唐事做了妥协,心中悲愤之情,哪里是能用语言表达的。   三者,老头子如今已到了退休的年龄,心中少了挂碍,再加上碰上了那位传说中力主给教师批薪水的年轻县长。老头子心中怒火,悲愤,霎时间便冲破了堤坝,咆哮涌将出来。   老头子这一顿哭诉,足足说了有半个钟头,直说得声泪俱下,真个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其中要钱的艰辛,更是被老头子用生动得语言描绘得活灵活现,宛若现在众人眼前。   说罢,老头子拽过身后的一个瘦高个儿,扯开他身上那件靛蓝布褂,霎时间,便露出里面的皮肉来。   薛向从来就没见过这么瘦的人,几乎就是一张皮贴在了骨头上,而那皮也显得宽大,都生出了褶皱,软塌塌地吊着,似乎轻轻一扯,那皮便能从整副骨架上剥落下一般,薛向知道这是暴瘦之下的结果,因为正常瘦下来的人,表皮和脂肪几乎是同步消退的,只有暴瘦极瘦之下,脂肪瘦得过快,而皮肤瘦得稍慢,才会出现这种景象。   而那人不止皮肤看得瘆人,最让人不忍瞩目的,便是他的盆腔,那处几乎宛若一个硕大的洗脸盆子,从中陷出一个深坑,深坑四周是清晰可辨的肋条骨,恐怖异常。   见众人无不掉头,不忍观看,闻校长放下靛蓝褂子,哭道:“他叫皮志高,是我们学校的数学老师,原本一米八三,两百来斤的体重,是咱们学校篮球队的主力,短短半年下来,现在就剩了一百斤不到,不知多少次都饿昏在讲台上,难道他不想吃饭么,他们全家六口人,全靠着他拿工资养活,顿顿清汤稀饭,饿得娃娃都哭不出声啊,呜呜呜呜……”   老头这一哭,四下得了信儿,围过来的老师,全跟着呜呜哭了起来,哭到后来,竟成了嚎啕之声,似乎压抑了许久的悲愤、酸楚,终于找到了爆发点。   原先,薛向也被教师工资被拖欠,气愤不已,也想过,教师们吃不上饭,会如何如何。可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发生如此惨状,眼见立着的瘦竹竿,简直就是活着的骷髅,这比一千一万个形容词,更让薛老三震撼!   啪!啪!啪!   三声巴掌响,薛老三扯开了嗓子:“教师同志们,教师同志们,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薛老三聚气而鸣,声如春雷,霎时间,就把数十人的嚎哭声压了下去,一众老师这会儿已经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知道他就是那个拨钱下来的县长,心中已然把他当了好人好官,哪里还有不听话的,不待闻校长出声,便齐齐熄了嚎哭,可悲伤哪里是说止就止的,嚎啕便化作了抽噎,好在声音极低,倒是不影响薛向发言。 第六十七章这还是毛老虎么?   薛向道:“同志们,大家的苦,大家的难,我都知道了,在这里,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一直以来饿着肚子、依旧坚持在三尺讲台上的人民教师,真诚的道个歉,是我们的工作不利,让大家伙儿受委屈,遭大罪了!”   话至此处,薛向掉转身子,冲着一众教师,深深鞠了一躬。   鞠躬罢,薛向直起身子,止住抢上前来,要搀扶他的闻校长和苏镇长,接道:“感激的话,全在我心里,在这就不一一赘言了,教师同志们,我知道大家最关心什么,也知道眼下最紧要的事情是什么,在这里,我表个态,今天一定让大家如数地、全部地拿到拖欠工资,总之,要是我薛向的话不能兑现,什么时候大家拿到钱,我什么时候吃饭,要不,我就陪大伙儿一块儿饿肚子!”   哗!哗!哗!   啪啪啪啪啪啪啪……   薛向话罢,全场如雷鸣般的掌声立时响起,经久不息!   薛向冲大家挥挥手,示意听下,可他这一致意,掌声反而越发地激烈了……   一阵掌声如潮,足足持续了数分钟,方才止歇!   既然已经决定现场办公,薛向再不迟疑,招呼闻校长搬来课桌,椅子,就地摆放,当下就居中坐了,接着又招呼王刚并城关镇镇委七名班子成员各自坐了。   薛向转过头来。冲周兴国道:“周书记,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想必不用我再赘言,教师们到底过得什么日子,就是瞎子用鼻子也闻得出来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请在今天天黑之前,把教育局拨给教师们的工资如数发放到位!”   周兴国眉头微皱,道:“薛县长,老师们的情况。我们却是知道一点,这不一大早,我就命耿天同志,来给城关中学、小学的老师们送工资来了,城关中学的那份儿已经送到了,就是在这儿,稍微出了点状况!”   此刻,周兴国哪里还有半点冲薛向俯首的意思。方才,想着道歉,转圜,那是因为没有根本利益冲突,可这会儿再不抗争,怕是到嘴的肥肉。就得被捥出来了。   “喔?你们动作挺快嘛,那我多嘴问一句,送多少来了?”   这会儿,薛向见了众教师的惨状,心火正炙。见了周兴国又使出官场上的招牌动作——推挡,立时,厌恶至极,哪里还有好脸色。   周兴国微愕,说道:“具体的数目是金书记定的,您问金书记。”   周兴国哪里不知道是区区五百块。只不过眼下,若是从他口中出来这个数字,那前面他大言煌煌说给教师们送钱的话,可就兜不住了,毕竟五百块钱,数十教师发,每人不到一个月工资,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于此。他推给耿天的表舅、金副书记,却是正好!   “金书记,那就请你报个数儿吧。”   先前握手时,周兴国便介绍了几个班子成员的姓名,薛向却是记下了。   金副书记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戴着一副黑框眼睛,看上去文质彬彬,气度沉稳,倒是较周兴国和宁不屈更有官相和威严。不过,金副书记的威严和官相自打进了这校门,便立时荡然无存了。却说这位先前见了耿天做出的下作蠢事,心头的急怒就没压下去,这会儿,又见周兴国当头砸过来好大一口黑锅,真想双眼一闭,两腿儿一蹬,昏死过去才好。   闻得薛向发问,金副书记额头的汗粒已密如细鳞,“有,有一千块!”   这是金副书记咬牙再咬牙,才做出的决定。在他想来,五百是无论如何不能说的,一千块,这薛县长该满意了吧,都是做官的,其中道理,怕是不用细说吧。   啪的一声响,一巴掌拍在了桌上,手掌落处的茶盖儿也被震得翻了个个儿,“金书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次分到你们城关镇的教师工资有一万元出头吧,城关镇就一所初中,两所小学,且另一所小学有不到十名教师,刨除城关镇中学的教师工资,城关小学这次的工资总数应在三千九百元左右吧,为何足足少了四分之三,请你给我个解释!”   这次的教师工资,是薛向亲自批的,足足五万元。而城关镇是仅次于元宝区的大镇,同样也是萧山县的教育大镇,因此,批得的拖欠份额足足占去了总数的五分之一还多。而教育局长蔡从定交上来的具体资料,薛向也翻阅过,心中略略一估便算出了城关小学应得那份儿的具体数额!   这下,金副书记彻底傻眼了,碰上了这么个不讲规矩的领导,叫他如何分说,这会儿,额头的细鳞密汗已然化作溪流,他不住拿袖子擦拭,心中却是嘀咕,难不成这位京里下来的高材生,真就是官场愣头青,连最基本的官场常识都不知道,上头派下这么个人来,是不是太草率了!   金副书记死鱼不开口,薛向便掉转了枪头:“宁镇长,城关镇的财政是归你管吧,既然金铭同志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只有问你了,你不会也不清楚吧,若是你也不清楚,那我就亲自去找卫书记和俞县长问个清楚!”   苍朗朗一声,薛向亮出了宝剑,宁不屈立时就屈了,急道:“薛县长,是这么回事儿,因为最近阴雨近月,金山水库的水位暴涨,有一处护堤被冲开了道口子,您今天也在咱们镇上走了一圈,咱们镇的具体情况,想必多少有些了解,镇上穷得叮当响,可眼下护堤若是再不加固,到时候真出了差漏,怕……所以,就挪用了部分拨款,原想等到秋收起来,就给老师们加倍补上……”   宁不屈此话一出,满场的干部心中都暗暗喝声彩,便连周兴国也不住拿眼看他,直觉从前是不是小瞧了此人,如此天衣无缝的推诿之词,竟是眨眼就想了出来,这本事,我就没有!   却说宁不屈这番话自然是假话,可假到天衣无缝了,也便成了真话,像这种加固河堤的推搪之词,便是谁也不好问诘。一者,河堤破损的恶果确实严重,二者,满大堤找几个破洞,损口也实在是容易,且修补之处,必然常见,即便薛向要去验证,宁不屈也是毅然无惧。   薛向心中冷笑,这些把戏,他早就猜到了,这帮人要是真被自己几句恫吓之词就拿下了,那才是有鬼了呢。当下,薛老三便不在对城关镇的一帮滚刀肉废话,冲一侧的王刚道:“王主任,给蔡从定和毛有财打电话,半个小时,赶到这儿来。”   王刚沉声应下,便招呼闻校长朝校长办公室奔去。   二十五分五十六秒的时候,毛有财到了!   二十七分三十三秒的时候,蔡从定也到了!   两人皆是一身水,一身泥,毛有财更是住了脚后,胸膛就如同暴风侵略过的海面,没有一刻平静过,大嘴喘得风箱也是。而蔡从定也好不到哪儿去,和毛有财抻着身子喘粗气不同,这位是把腰弯成了虾米,扶着膝盖直吐酸水。   原来这二位一接到王刚的电话,就同时从办公室飙出来了,二人竟是直奔同一个地方——棉纺厂,叫起了拖拉机手,便突突突,突突突,赶了过来,谁成想因着催得太急,这拖拉机没加满油,走到城门口,熄了火儿,这二位便瞅着手表,一路跑了过来。   虽说二人年岁相当,且优势不一,蔡从定胜在瘦削,毛有财胜在力长,因此,一顿长途赛跑,毛有财便把蔡从定生生拉下了两分钟有余。   要说这二位如此着忙,全是因为薛向那句“三十分钟内”细说来,蔡从定畏惧薛向还有十足理由,毕竟这位县长大人掌握着他教育局的一大半命脉——财权,可你道毛有财这等浑人为何也这般听话?   原来这毛有财人浑是浑些,可终究是做官经年的,到底知道了些轻重。前番他在萧山县纵横,全是因为没有遇上敢和他放对、能和他放对的。而薛向这边一出手,就闹了他老大个没脸儿。且后来,这位薛县长竟差些将他从财政局局长的宝座上拿了下来,这让毛有财如何还硬得起来。   现如今的毛有财,早已不在是十多年前那个敢打敢冲,鲁莽如屠夫的恶汉了,而是堂堂一县财政局长。   都说人改变环境,环境何尝又不是时时刻刻在改变人,毛有财做局长经年,不说居移气,养移体,便是“光脚之人穿上鞋后,便异常害怕再光脚”这一条,就把毛有财箍得死死地。   再说,薛向半月前还差点儿又让他恢复到光脚状态,这会儿,他是万万再不敢弄险,试探薛老三的底线,况且,那边已然张好了网,就等薛老三入彀,现下,他毛有财犯不着为争一时之气,坏了大局。 第六十八章嫉贪如仇   却说财政局长和教育局长,竟然被薛向一个三十分钟内,逼到了这种程度,周兴国等人算是大开了眼界,紧接着,心底便是一片冰凉。   这蔡从定如此奉诏而来还好说,毕竟谁都知道这位是个老实人,可谁能想到毛有财竟也来了,且比蔡从定来得还早!   毛有财何许人也,他们这帮萧山县土生土长的干部,实在是太清楚了,那绝对是天老大,卫齐名老二,他毛有财老三型的。虽然,此前有过风声说这位毛老虎被薛县长收拾得趴了窝,可那到底都是传说,真实情况如何,谁曾得见。   可眼下,真实情况就摆在眼前,这毛老虎哪里是被这年轻县长收拾得趴了窝,简直是被驯成了哈巴狗了嘛,薛县长找人代传了一句话,毛老虎便玩儿命地拼,便是哈巴狗都没这么听话的!   “毛老虎都这样了,那薛县长收拾咱们,怕是……”   城关镇的这干人再没了方才的自得,便是方才侃侃而谈、应对有术的宁不屈心下也是冰凉一片。   却说毛有财和宁不屈如约而至,薛向再不耽搁,说道:“毛局长,蔡局长,交给你们个任务,今天之内,把城关小学拖欠的教师工资结清,三天之内,全县若还有一位教师没如数领到被拖欠的工资,我就拿你俩的工资给人家补上,看着办吧!”   薛向话音方落,毛有财就炸了。一把揪住蔡从定的衣领,就喝骂起来:“我肏你妈个屄的,你狗日的在老子面前要钱的时候,说得可怜巴巴,转身就把老子的钱给贪了,我操……”   毛有财骂完蔡从定,一把将他推开。又指着周兴国的鼻子破口大骂,一路行来,叫骂不绝。骂得周兴国等人连连色变,却丝毫不敢回嘴。   却说这帮人敢联合起来和薛向玩儿阴的,却是半点不敢在毛有财身上使。贯因这家伙从来就不管你什么阴的阳的,人家毛有财出手向来都极具形意拳宗师的威风,那就是不招不架,就是一下,当头就大耳刮子抽来了,谁敢跟他玩儿。   要说毛有财这番义愤填膺,还真不是跟薛老三做戏,这家伙是真真心疼了。说起来,毛有财这人当真是爱局如家,或者说已然把财政局当成了自己的家。把财政局里的钱,当成了自己的钱,薛向拿刀子在他家把钱抢了出来,他无力反抗,可这从他身上割下的钱。竟然最后落进了这帮臭鱼烂虾的嘴里,登时气得毛有财心儿肝儿疼,若不是顾念薛向在侧,一准儿就扑上去找这帮王八蛋拼命了。   细细一算,毛有财这个性,颇似明武宗朱厚照时的九千岁刘瑾。那是自己怎么贪污都行,就是见不得一个贪官!   要说薛向寻来毛有财这尊黑脸夜叉,来对付周兴国这帮白脸小鬼,实在是绝了!   薛向这边抱了小人儿,领着王刚、楚朝晖刚离开,毛有财就当面把桌子掀了,揪着周兴国的衣领,就要挥巴掌,一众人等好拦歹拦,才将之拦下,唬得周兴国连道“马上补齐,马上补齐”有毛有财坐镇,效果自然好得惊人,不到两个小时,城关小学所有教师的拖欠工资都发放到位了!又三天,整个萧山县近千教师都如数拿到了拖欠款。   毛有财这尊黑夜叉所过之处,简直就是鬼哭狼嚎,遍地腥膻!   却说这些乡镇地方政府并非是真穷得过不下去了,其实,越穷的地方,政府越会弄钱,攒钱,藏钱,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就是最穷的马头乡都生生让毛有财炸出了油水,如数把钱还上了。还有个别乡镇,竟然最后发完教师工资后,还余出款项来了,真个是闹出了笑话。   这三天时间,薛向借故落实教师工资发放事宜,就跟着毛有财、俞定中,在全县边走边看,所见所闻,也有凄惨,可到底没遇上泥石流和小花这等惨事儿。薛向虽动过恻隐之心,却到底按捺下来,没有出手。因为他知道时下,不是机会,救一人和救一县,孰轻孰重,他还是掂量得清的,因为此处,“莫以善小而不为”不得通用。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薛向再一次来到小花家,放下些许零食、补品,便和李秀莲母女,以及一干“热情”的村民们作别。   临行时,小人儿死拽着薛向的衣角不松手,愣是揪下一片布料,最后被他那个不着调的大舅死死抱住,才叫薛向得以脱身。   薛向也实在疼惜小人儿,便约定春节再来看她,也不待哭喊不停的小人儿应声,便转身大步去了,去时,天已放晴,半空一抹凄绝的云彩,构成了别离的绝好背景!   短短的四天出行,萧山县薛向虽未走遍,也不可能走遍,却是见到了太多的贫苦,太多的不公,而这贫苦和不公之前,几乎都需要添上“惊人”二字,才足以形容。   回县府后,薛向便再未出行,即便是心头压下万千疑云的马头乡、桥口村这原本打算的必去之地,也给压后了。因为不仅他需要时间,来沉淀这些日子的收获,也需要时间,来让萧山县那无数双躲在阴暗处、时刻盯着他的眼睛来疲惫。   时下,距离薛向私访回归,已经过去有三天了,薛向成天除了食堂、夏家的那个卧室,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待在办公室里,看文件,读资料。这些文件和资料,不是别的,正是萧山县的加强版县志和地理志。   因为他薛向来萧山县的最终目的,可不是来争这犄角旮旯的权、夺这入不了眼的利的,他要做的只有八个字“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细化开来,便是要带领萧山县全体老百姓脱贫,如果再进一步,那便是致富!   古语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又云: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现下,薛向翻阅这些资料,便是在利器、谋全局,他试图通过这些资料,再加上前后勘察,找出一条真正适合萧山县发展的路子来,而不是年年岁岁靠国家补贴过日子。退一步说,当初振华首长,把他扔进这犄角旮旯,未尝没有不希望他薛某人能大有作为。   薛向不是个较真的人,甚至不是个勤快的家伙,一般来讲,他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享受在前,吃亏放后。独独两件事儿,若是叫他碰上了,那一准儿是精力十足,干劲儿也十足,其一曰,几位大佬关注的事儿;其二曰,事关百姓疾苦的事儿;恰好这萧山县崛起,二者皆占,怎不叫薛老三费神。   这天中午,薛向在办公室看了一上午文件,记了十数页笔记,方才折回食堂用餐。此刻,食堂的常委专区虽然因着毛有财一通闹腾撤销了,可他的伙食却是没半点下降,反而隐隐有了上升的趋势。   究其原因,无非两个因素,其一,常委专区说是撤销了,其实不过是换了个新窗口,而新窗口处再没了老窗口上端的“常委专区”四个血红大字,但掌勺的都是原班人马。其二,则是他薛某人近来在县委县府的表现,尤其是在常委会上翻云覆雨的威风被传播开来,让他薛县长的行市大涨,隐隐有盖过其他常委、和几位副书记并驾齐驱的意思。因此,这微弱的变化,便最直观地反应到了薛向的伙食上了。   用罢一餐丰盛的午饭,薛老三并未急着回办公室,而是穿过食堂门前的主干道,绕着大院的石子路,缓行起来。   说起来,薛向对这个县委大院的满意之处,没多少,可独独对这个院子,中意至极。   如此一个占地数十亩的院子,布置得竟是雅致至极,不下一番功夫,是不可能达到的,再者,如此一座雅致大院坐落在最偏僻的县城里,便尤其难得了。薛向踩着慢步,专拣花草繁茂的行子蹿行,一路行来,花柳相随,秋波荡漾,无边绿意,满园清香,令人心旷神怡,喜茫茫,而兴之无边了。   薛向一路漫行,边消着食,边赏着景,忽然,刚穿过两行垂柳夹着的小路,边听见喝骂声。   “老娘嫁给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你个窝囊废,连儿子的这点事儿都办不了,你还当屁的官儿,年前就听你在老娘耳边说什么,公安局长你要兼着了,这都到年底了,怎么还没动静儿,你别竟知道蒙老娘,老娘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是不是黄了,是不是姓崔的一屁股堵死了,你搬不动?你个窝囊废啊,我早叫你别跟姓俞的搅在一起,早早跟了卫书记,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你光有个常委的名头,混得连人家个破局长都不如,我要是你就一头撞死算了,天杀的,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呜呜……你说,你个窝囊废要充硬气也就罢了,偏偏连儿子也被你搭进去了,连当个兵都不行啊,被人拿住了啊,我这活得还有什么意思啊……”   “小点声儿,人来人往的,给我留点面子!”   “屁,你还要面子,老娘倒是想看看你的面子和屁股差了多少,老娘不管,你去还是不去?”   “我,我,我不去,打死老子,老子也丢不起这人,常委排名,他还在老子后面,老子去求他?传出去,老子还活不活。” 第六十九章薛县长在地上吹呗   “少跟老娘放屁,今儿个你不去也得去,东西老娘都买了,你要硬犟着不去也行,你一个人单过去吧,老娘算是看出来了,你这是巴不得我们娘俩早死,你好找小骚娘们儿,行,老娘这就和儿子给你藤地方,走,儿子,跟妈去跳河!”   “妈,犯傻了吧,寻死还用得着往远了跑么,我看这县委大楼虽然不怎的,可跳下来,摔死个把人,还是妥妥的,咱俩就近吧,到时候,双双摔死在县委大院里,那时候,多热闹啊,这就叫死得轰轰烈烈,岂不是比默默无闻的跳河,壮观百倍。”   “到底是我儿子,聪明啊,就这么办,走,走,咱这就行动”听到此处薛向大抵猜到了三人是何许人也,也大约明白了是为何事,细细一品,这一家子还真有意思,娘们儿和小子一唱一和,竟把家长拿捏得死死地,难不成世风日下,从这儿就开始了?   薛向心中嘀咕一句,便欲悄悄退开,谁成想,没留神,脚下踩着了一截支起的枯枝,咔嚓一声脆响,枯枝断为两截。   “谁?”   那边起了喝声!   薛向掀开一人高的厚厚的落叶青,转过墙角,笑道:“是廖书记啊,巧了,你也在这儿消食?咦,这二位是?”   薛向笑得从容至极,丝毫未现感概,便连这声惊讶,和问询他早已知道那妇人和小子的身份,都问得极是自然。   “我当是谁呢。是薛县长啊,巧,真巧,来多久了,怎么一直不应声啊?”   话的这人正是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廖国友,上次常委会上,收了薛向半包万宝路。嚷嚷着充公的家伙。   薛向笑道:“刚来,刚来,就瞅这边风景好。就直奔过来了,谁成想,好地方倒让你廖书记先占了。唉,唉,唉,廖书记,用我们四九城的老话讲,您可真不地道,竟顾着转移话题了,也不给介绍介绍?”   薛老三这话说得有水平,明明是他在转移廖国友追问他是否偷听的话题,偏叫他说成好似廖国友不愿介绍妇人和小子的身份。一直在转移话题。   果然,闻听此言,廖国友尽管心中依旧怀疑,却是没追着问了,笑道:“得。既然碰巧撞上了,也免了下回见面不认识,我就给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夫人,当然也就是你嫂子了,叫张萍。这位,是我儿子,打我们东北这儿论,就是你大侄儿,叫承志!”   介绍完身侧的妇人和小子,廖国友又指着薛向道:“这位,就是你们问了我一晚上的薛县长,哈哈,说起,这薛县长”廖国友话至此处,便被廖承志一口截断:“你就是薛向?你多大啊,就当县长了?我靠,老天爷也太偏心了吧,你有什么了不起,比我大不了几岁,我他妈的连当个兵都困难重重,唉,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廖承志倒是承袭了廖国友的相貌,生得眉目疏朗,仪表堂堂,原本颇为有度的容貌,一张嘴,整个人的气质全变了,油腔滑调配上这堂堂阵阵,可是怪异至极。   这厢廖承志一声哀叹未完,脑袋上便被张萍狠狠赏了个板栗,哪里还有半点方才宠溺的模样:“臭小子,没大没小的,仔细你的皮,你叔的大名儿是你叫的?没教养!”   张萍呵斥完,竟主动冲薛向伸出手来,笑道:“早就听说县里来了个年轻的县长,只有二十岁,先前,我还不信,这回见着真人了,真是见面胜似闻名啊,薛县长不仅相貌堂堂,还是京大的高材生,和你一比,我就老廖,可真就拿不出手喽”张萍生得秀美,尤其是眉间一点朱砂痣,平添几分风流韵味,此刻,巧笑嫣然,应对得体,哪里还有先前张口闭口“老娘,老娘”的粗鄙野蛮,分明就是位教养极好的贵妇人嘛。   “我就说嘛,老廖不至于拿捏不住一个人,原来竟是如此一位不同寻常的女人,想必老廖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当心肝宝贝了,哪里还舍得拿捏。”   薛向心中嘀咕,嘴上却是连连谦虚。   张萍极有手段,聊天,搞活气氛的本事乃是一流,宛若天生的交际花,片刻功夫,就跟薛向大兄弟,大兄弟叫得亲热起来。   薛向心中不耐,却又脱身不得,只得作出满面春风的模样,陪着廖国友一家闲侃。又过片刻,廖国友瞅瞅腕上的手表,冲薛向告个罪,便道有事儿,而张萍更是拉着薛向,连连招呼他有空上家来坐,又说了一车的客气话,一家三口方才去了。   又是一下午辛劳,时近六点的时候,薛向给后勤处去了个电话,让把饭菜送到夏家小院去。这会儿,他薛某人的住所虽未对外公开,可几个重要部门的头头脑脑却是知道。毕竟这会儿通讯不甚方便,若是有个紧要事件,寻不到他薛县长岂不是麻烦?   打完电话后,薛向便招呼门边一侧伏案急书的楚朝晖记得锁门,便收拾好了案头,出门去了。   刚出得县委大院,转上金辉大道,没行几步,便又瞅见了廖国友一家三口,远远地看去,此时的一家三口,哪里还有先前的笑脸儿,俱是黑着一张脸,急步斜行。   行至一处垃圾箱附近,廖国友忽然一脚把手中的礼盒,踢进了垃圾箱,哐当一声脆响,好似酒瓶碎裂。   薛向看在眼里,心头却是一喜,急步行了过去,未及近前,便大声笑道:”   啊哈,真巧啊,又碰见廖书记,嫂子,还有大侄儿了,怎么着,一家三口吃晚饭,来压马路,秀恩爱了?”   不知觉间,薛向竟用上了后世的流行词汇。好在这会儿廖国友一家子心绪不高,也没谁注意。   廖国友强作欢笑,道:“什么逛马路,恩恩爱了?就是闲得,薛县长,你自管逛,自管逛,不用理我们。”   “老廖,瞎说什么呢,我大兄弟又不是外人,跟他说了,又有什么打紧。”   张萍推了一把廖国友,拉过薛向道:“大兄弟,你给评评理,你说说有这样式儿的么,他宋运通把着征兵大权,愣是不让你大侄儿过选,嘴上一溜的说词,把你大侄儿都快说成了病秧子,残疾人了,你看看,你大侄儿哪点儿不正常了?不管怎么说,他姓宋的和老廖都是一个班子的同志,即便是工作上有什么冲突,也没有拿你大侄儿撒气的道理啊,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亏我还逼着老廖提了东西去看那头肥猪,我真是瞎了眼了哇……行了,跟人家薛县长说这些做什么,也不嫌磕碜得慌。”   廖国友呵斥一句,又掉转头来,要和薛向讲话。   哪知道一句话还未出口,便被张萍推了一掌:“我磕碜?我一个老娘们儿有什么好磕碜的,你这大老爷们儿才磕碜了,你连自己儿子当兵的事儿都摆不平,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县委常委,传出去,非让人笑掉大牙不可,我要是你,我就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怎么,不让说,就当没发生,就当不知道啊……你,你,我跟你说不清,回去,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廖国友说着没有半点底气的狠话。   眼见着张萍又要被引爆了,这时,薛向这位旁观者无论如何得出场了,但见他一手拉着一位,劝道:”   廖书记,嫂子,都消消火,消消火,什么事儿,大体我也听明白了,不就是我大侄儿当兵入伍的事儿嘛,宋部长为避嫌不给办,我不怕别人说三道四。虽然这大侄儿迄今为止,一声叔没叫过,可我到底是认下了这个侄子,得,我大侄儿想去哪支部队啊?”   薛向一言既出.,廖国友和张萍齐齐停了聒噪,满脸惊疑地朝他看来,不过这惊疑中,怎么看,也夹杂着喜悦。   反倒是廖承志从始至终昂着头,当没看见薛向,这会儿待听见薛向“大言不惭”忽然不住地冲天上吹气。   张萍看不下去了,又赏了他巴掌,廖承志摸摸挨揍的地方,脸上竟现出惊讶来,忽然说道:“天怎么这么黑啊?”   这半截子话,甚是莫名其妙,况且现下虽然已近六点,可不过十月份,农历夏季刚完,此时的夕阳正好,天色光亮宛若正午,哪里会黑。   薛向三人正不明所以,廖承志又来了句:“牛在天上飞呗!”   这时,薛向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小子自问自答,是在讽刺自己啊。   哪知道廖承志话至此处还未完,又问:“牛怎么在天上飞勒?”   又答:“薛向在地上吹呗!”   廖承志荒腔走板的音,霎是好听,说得抑扬顿挫,偏生脸上却又严肃至极,当真是极具喜剧色彩。   这小子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廖氏夫妇若还不明白,真该找块豆腐撞死自个儿算了。   啪,啪,两声响,两只大小不一,粗细不一的巴掌齐齐印在了廖承志的脑袋上。 第七十章不是玩笑话!   “薛县长,见笑了,这小子从小就野,你嫂子又好护犊子,就让这小子成了现在这油滑模样,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慈母多败儿啊!”   见惯廖国友此时心情不好,可这面子上的周全还是要顾及的。   听见廖国友的指责,这回张萍却是没有反驳,不好意思冲薛向笑笑。   薛向摆摆手,冲廖承志笑道:“不相信你薛叔叔?”   此时,薛向的心理年龄已然三四十岁了,自称廖承志的叔叔,却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无。   先前,廖承志挨了重重的两巴掌,连素来宠爱自己的母亲也不维护了,这会儿,倒是不敢在出言讥讽,只高高翘起下巴,拿眼斜睨着薛向,虽不说话,可不信的意味儿,便是谁也瞧得出来。   却说薛向此来萧山县原本就势单力孤,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他薛某人要想真正立足县委,纵横萧山,单靠上次常委会上那种小聪明和嘴皮子功夫自是远远不够地。而眼下,廖国友遇到的无解难题,在他这儿,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况且,中午不慎偷听到廖家三口交谈,这张萍似对俞定中心生不满,如此,便是他薛向绝好的机缘。   虽然,今次襄助廖国友,未必能把这位拉过来,可一份大大的善缘算是结下了,总归是天大的好事。   一念至此,薛向笑道:“大侄儿,方才你说你薛叔吹牛。得,今儿个你薛叔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说吧,想去哪支部队?”   廖家三口齐齐愕然,竟没想到薛向竟然如此大的口气,好似全国军队都是他家的卫兵一般。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廖承志噗嗤一笑,眼珠子一转,道:“既然您如此口气。小侄儿若是说得简单了,岂不是显不出您的能耐,得。别的部队,我也看不上,我就想进特种师!”   哗!   “死孩子,有这么跟你薛叔叔开玩笑的么?”   张萍狠狠瞪了廖承志一眼。   而一边的廖国友更是连连苦笑摇头,直道这孩子让他惯坏了,让薛向别见怪!   细说来,廖氏夫妇如此表态也是有原因的。究其根源,实乃是这特种师名气太大,声势太盛之故。原来,自对南蛮子的反击战的主站结束后。我军大获全胜,中央为砥砺士气,振奋民心,便展开了声势浩大的庆祝、宣传活动,而其中尤以薛安远麾下的那支特种部队。屡立奇功,又兼老百姓最爱听这种本领高强的战士,袭杀敌酋的戏码,便被主流媒体拿出来重点宣传,更早早的把兵王部队加冠到这支部队的头上。且后特种师组建后,央视和中央广播电台。还联合摄制几期关于特种师的访谈节目,因此这支全军全国瞩目的兵王部队,便在神州大地,家喻户晓了。   而这会儿,闻听廖承志竟给薛向出了这等难题,廖氏夫妇哪里还有不责怪廖承志的,毕竟先不说薛向有没有门路,即便是薛向再有门路,也不可能直接把一个平头百姓,直接弄进那支部队,因为那支部队的选拔方式,谁都知道的,都是从各大野战军的精英份子中挑选出来的,廖承志连兵都不是,哪里够资格。   就在廖氏夫妇责怪完廖承志要冲薛向道歉之际,薛老三哈哈一笑,道:“成,大侄儿吩咐,我照办就是!”   说罢,薛老三瞅准不远处的招待所招牌,大步就行了过去,十分钟不到,便又从里间步了回来,廖家三口却是依旧等在原处。   “呵呵,您这也太有意思了吧,往招待所跑了趟,然后又灰溜溜跑回来,就当把戏耍完啦,要是这样,我还真就服了您了,以后您就是不当干部了,就您这套本事,走江湖,耍把式,一准儿也饿不死您,不过,您还别误会,我说的这套本事,可不是指您变戏法的本事,而是您闹笑话的本事,哈哈……”   廖承志捧腹大笑,廖国友和张萍相视一眼,面现尴尬,却是没有再叱责廖承志,显然这二位也不认为薛向去了趟招待所,打个电话,就能把这难如登天的事儿办下来,毕竟先不提特种师绝对不可能招一个平头百姓,便是宋运通那关,薛向也决计过不了。   因为县里征兵无论如何要过武装部,而上回薛向在常委会上搅了高达的任命,显然也是打了宋运通的脸,想必宋运通恨薛向,较之他廖国友更甚几分,就更不可能卖薛向面子了。   廖家三口的表情,薛向看在眼里,这会儿却是懒得分说,且也分说不清。他笑道:“怎么着,我替大侄儿,办了这么大件事儿,用咱们东北话讲,那是费了老鼻子劲儿了,你廖书记和嫂夫人,可不能没点儿表示吧,饭点儿到了,我这肚子可是还空着呢……”   张萍推了廖国友一把,娇笑道:“这倒真是嫂子的不是了,老廖,赶紧去菜场买些好菜,晚上可得好好招待招待咱大兄弟……”   张萍干脆就不点廖承志进部队的事儿,显然是照顾薛向面子,怕他尴尬,再说,按薛向此时的身份,纵是不帮忙,张萍也乐意帮丈夫打好同僚关系,更何况这位薛县长来历神秘,年纪轻轻,发展前途远大,而最让她心动的则是,这位薛县长在常委会的份量似乎不轻!   廖家虽然在县委的筒子楼里有住所,可原先廖国友老家也在县城里,而这会儿宴请薛向,自然要避讳些,因此宴席便摆在廖家大院儿里。时下,阴雨天气放过,空气清新得紧,而廖家大院虽然空旷,却有一株数人合抱的大槐树生得甚是壮观,再加上天气凉爽,宴席便摆在这大槐树下了。   尽管廖承志极为不爽这位空口白话的便宜叔叔,可廖氏夫妇却甚是热情,尤其是张萍,竟和薛向连干三杯白酒,豪气不输须眉,倒是让薛老三暗暗喝了声彩。薛向在何处吃饭,都不注意形象,甩开膀子,胡吃海塞,如此作态,反倒叫廖氏夫妇觉得这薛县长为人不做作,大生好感。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薛向便停下了凶猛的进攻,浅酌低饮,夹着花生米,陪廖氏夫妇闲唠。这会儿,廖国友倒是一反上次在常委会办公室的活跃,竟完全成了听众,而变成张萍和薛向谈笑风生了。   张萍左一句“大兄弟”右一句“嫂子”叫得甚是亲热,气氛也让她撩拨得极为融洽,可谈笑之余,却总往京城的风土人情、辽东高层上扯,套话儿的意味儿不言自明。可这位风韵美妇极有手段,笑语嫣然,问询得极是宛若,偏让人生不出一丝反感。   这种攀询根底的把戏,薛向自打入仕以来,尤其是在江汉省时,应对耿福林、胡黎明等人时,不知碰见多少,这会儿,应对起张萍来,自然是游刃有余,不着半点痕迹。   这厢,张萍见薛向口风严紧,心声失望之余,又有几分赞叹,正待转移话题,忽然,门外陡起一阵巨大的机车轰鸣声。   俄尔,那轰鸣声停了下来,巨大的探照光柱,照得大铁门外恍若白昼。强烈的灯光,让人眼睛瞬间失明,再睁开眼时,透过铁门的栅栏缝隙,便能清楚地看见门外停着一辆吉普车。那吉普车浑然不似普通军用吉普那般大小,而是极其硕大,快赶上小型卡车了。   那吉普车在门口停稳后,咔嚓一声,除了驾驶位那处车门,其余的车门全数打开,霎时间,便从其间,跳下数名战士来。待那数名战士推开虚掩的铁门,光柱打到几人身上,这才看清几人的容貌来,俱是身材高大,面目冷峻之辈,一身的迷彩套在这几人身上,当真是锋芒毕露,杀气天成。   看清那几名战士的模样,站起身子的张萍激灵灵打个寒战,身子竟有些站不稳,靠在了廖国友身上,哆嗦着声儿道:“你,你们是干什么的,可知道这里萧山县委常委、政法书记的家,你,你们……”   张萍一句话未说完,行在最前方的国字脸军啪的一声,一跺大头皮鞋,敬礼道:“我奉命前来接收廖承志同志入伍,请问哪位是廖承志?”   原本钉在椅子上看稀奇的廖承志噌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道:“我就是,可我还没通过县里武装部的选拔呢,那个,你们是哪儿的,怎么知道我住这儿啊……”   廖承志一口气,问了七八个问题,那国字脸军汉一个未答,从上衣口袋,掏出张文件纸来,背着灯光看不清上边写何文字,但鲜红的印章甚是夺目,“我部是101特种师师部的整训大队第一分队,今天傍晚正在长白山进行整训,接到师部命令,要求来此接收一位叫作廖承志的同志,这是师部的命令,请接收!”   哗!   国字脸军汉一句话罢,廖家三口齐齐把眼睛定在了端坐在老槐树下品酒、夹菜的薛老三身上,心头同时浮现一句“他说的竟不是玩笑话!”